她玉指抚琴,万千娇媚,仪态大方。曲声柔美而清远,如冬日绚烂的暖阳,如山间清流的小溪,万千美妙绕梁三日而不绝。她朱唇皓齿,轻声吟唱: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众人比桃花瘦。
………………
一曲《桃花行》,不觉让听者如泣如诉,如痴如醉,曲调婉转,发人心醉。如江南水乡清风柔雨,杨柳青青,曲岸花明,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离她不远处,一位白衣公子正半卧榻上,毫无瑕疵的面容上双眼微闭,一手托腮,一手擎杯,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俊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显赫家族才有的贵气,却又不乏剑客浪子散发的放浪形骸。
一曲终了,白衣公子微闭的双眼睁开了,酒杯放下,“啪啪啪”鼓起了掌来。
净月柔缓缓起身,走到白衣公子身前屈膝行礼。白衣公子赶紧扶起净月柔,轻声说道:姑娘不必行礼,这乐曲美妙,姑娘吟唱更是美妙,此等美妙只应天上才有,在下此来真是不虚此行了。”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净月柔见公子俊秀,不觉脸上云霞又起,娇羞不已,答道:“公子见笑,抬爱了……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迟疑了一下,说道:“鄙人姓……宋,单名一个寒字。”
“原来是宋公子呀!”净月柔娇羞着说道。
“在下正是。”白衣公子彬彬有礼的说道。
两人互相认识之后,就坐于窗前圆桌旁喝酒聊天,言语中,见宋公子谈吐不凡,舌灿莲花,更是妙语连珠,不由得使净月柔更是倾心。话正说着,忽然听到房门外面异常的喧哗,忽而有尖利高亢的叫骂之声,还夹杂着混乱的嘈杂声。宋公子觉得事情有异,不由得要到外面看个究竟。当宋公子走出房门刚站到往下走的楼梯口时,就远远的望见楼底花厅里一个瘦小的身躯,正掐着腰跟老鸨和几个保镖理论着什么,而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太像一个人了,不由得手心里捂出了汗,他就像遇见瘟神了一般,又退回了房里。关好房门,扔觉着心头一阵翻滚,心想: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跑这里来了,难道自己吃多了酒眼花了不成。
宋公子于是又将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幸亏这绿柳居生意一直兴隆,来往人流如织,自己出门的几步才没被那人注意到,心里多了份侥幸的快慰。更是希望楼下的“瘟神”快走,不由闭着眼嘟囔了几句。
净月柔见宋公子神情有异,关切的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问:公子何故如此紧张,是在此遇到不想见之人了吗……”
宋公子勉强一笑,没有说话,眼睛继续望着屋外的情况。
话说寒霜离开了棺材铺,在建康城内漫无目的的寻找那家叫“绿柳居”的“店铺”。此时的寒霜并不明白窑子烟花柳巷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师傅棺材李在外面得罪了人,这回子要去拿钱赎人,一个圆形方孔的铜钱跟500两白花花的银子到底有什么区别他是不知道的,毕竟在宫中这些东西从来不用他沾手。无理由的信心满满让他觉着把师傅带回来是很容易的事,到时也好就此邀功让师傅教自己打棺材的手艺。
经过几方打探寒霜才知道绿柳居不在城里,城东五里的秦淮河畔,那里妓馆林立,整日歌舞升平,粉黛佳人美不胜收,而绿柳居正是其间最有名的一个。据说绿柳居的生意一向兴隆,不仅是它名下的妓女色艺双绝,更是与豪强显贵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收金昂贵,公子王孙世家子弟到此寻欢作乐的也是不胜枚举。
寒霜背着大红包袱,走到了太阳转向西半边时才找到这烟花柳巷,又费了些许功夫终于看到了一个刻着“绿柳居”牌匾的三层小楼。
看着门内门外络绎不绝的嫖客随便进出,寒霜也低着头往里冲。
刚走到门前,寒霜一头拱在了一个柔软的“纱袋”上了,一个保镖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地上了,四脚朝天。
“小兔崽子,低着头就敢往爷爷肚子上撞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绿柳居!是你这小孩该来的地方吗?”倒地的保镖柔着屁股爬了起来,凶神恶煞的对寒霜说道。
“他们能进,为什么我不能进?”寒霜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
“嘿,小兔崽子真是不要命了!你再说老子抽了你的筋!”那保镖狠狠的说道。
寒霜没再搭理他,敏捷的躲开了他往门里跑去,留在原地的保镖愣了一下,回身喊去:“快抓住他,抓住那个小兔崽子!”
门内几个保镖打扮的人应声,一起向寒霜扑了上来,寒霜只好在正堂里穿梭躲闪着,借着往来的嫖客做挡箭牌,敏捷地躲过了几个粗笨汉子的追捕。最后又是一头撞在了不知谁的身上,自己也弹了个四脚朝天。
寒霜揉了揉后脑勺又搓了搓自己后背,勉强坐起身来,看见对面一个满面粉黛的中年女人被几个壮汉簇拥着扶了起来。中年女人一脸怒像的看着自己,而楼上楼下好多的男男女女正调笑着看着自己。
“谁家的死鬼,等着投胎啊!敢在我的地方撒野,也不到地面上打听打听四姐我是干什么的。”那个叫四姐的老鸨尖声叫骂着寒霜。
“你是不是这里管事的呀!”寒霜根本没理会四姐的叫骂,反而两眼冒光的问道。
“怎么着,来这就是想沾老娘便宜啊。”四姐边说边从长袖内掏出一面小铜镜,举在半空整了整头上的发饰,偶尔斜眼瞟一眼长相俊秀的寒霜。
“我来找我师傅的,师娘让我把我师傅带回家。”寒霜说道。
“你师傅?哪个是你师傅?”四姐觉着小孩有意思,问道,她的眉宇间带着**的意味。
“我师傅……我师傅是福祥棺材铺的棺材李。”寒霜说。只听楼上楼下哄堂大笑,期间也夹杂着人们的笑骂声。
四姐歪了歪脑袋,变戏法一般手上多了一块粉色的花手帕,指着寒霜笑骂道:“我当你师傅是谁呢?那个穷鬼老头啊,没钱还敢来找我们这的头牌,还敢跟我的贵客动粗。”四姐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问保镖:“那位公子姓什么来着?”保镖们都一脸蒙圈。
四姐清了清嗓子,低头玩弄着右手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指环,懒懒的说:“摔坏我的桌椅板凳,就用你师傅的嫖资补偿了……这里按理说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但是……那位公子不依不饶,这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寒霜依旧不依不饶,掐着腰喊:“我师傅在你这里,你就要还我师傅,你不还我师傅我就不走……我也不让你做生意……”
四姐也是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出来的人物,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看过。白衣公子跟棺材李在这争执的事自己本来就不愿掺和,但看那位白衣公子衣着不是一般的讲究,所带家丁更是一等一的练家子,料想家世必定显赫,更是不敢开罪。而棺材李只是一个普通小民,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往柳柳居里闯,岂不知能来这消遣的非富即贵,被人绑了更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纯属咎由自取。眼看这小毛孩确与他师傅一般德行,想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小孩,老娘都说了,你师傅的事我管不着,你要救你师傅去找那些人。”四姐把嘴努了努,示意他右边花亭里靠墙边立着的两个腰间跨刀的壮汉。
寒霜就快步向那两个壮汉走去。四姐看着小孩的背影,心里犯了软,怕孩子在两个壮汉面前吃亏,又不敢亲自去跟人家冲突,就也往壮汉的方向挪了两步,看看情形再说。
“把我师傅放了!”寒霜依旧是那句话。说罢瞪着眼盯着两个壮汉中的一个。
眼见那壮汉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没想到被寒霜这么一盯反而自己心里发毛了?一般人家的孩子遇到自己都绕着走,而这小孩儿居然有这么大胆子。
“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在这烦将爷我!”那壮汉面目凶恶起来,对寒霜摆手说道,寒霜还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盯着那壮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四姐一听壮汉自称是“将爷”马上意识到这些人的不同寻常,不是亲王就是在外领兵的行军总管。怕寒霜有失,敢忙打着哈哈上前圆场。
两个壮汉才不吃这套,推搡着让他们滚,寒霜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倔劲一起,起身就猛推那壮汉,壮汉也生气了,一手就把寒霜拎到了半空,抬手就是两巴掌,寒霜直觉嘴里一甜,嘴角就有血流了出来。作为宋王朝的十四皇子,宋帝刘静轩的嫡亲骨肉,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寒霜他愤怒了,照着壮汉的脸猛抓一通,壮汉躲闪不及,脸上也留下了一道道血痕,把寒霜丢在了一边,嗷嗷叫着。另一壮汉看兄弟被辱,气不过,拔出刀来,要去砍寒霜。寒霜机巧敏捷,一斜身子,躲过一刀。只见这时的寒霜如受到威胁的老猫,双目圆睁,咬牙咧嘴,做出了要格斗的架势。
站在二楼观望的宋公子这时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如若那真是皇上最疼爱的十四皇子,伏皇后最珍爱的心头肉,这两个奴才就是死一百次都难逃其咎,还要连累主子。而自己此时又不能出现,如果下面真是皇子,要让他认出自己,那可就不好看了。皇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身边为什么没有人护卫?为什么会跟自己的两个家将动起手来?
这位宋公子不能再迟疑了,眼看自己的家将要下狠手了,现在可能是皇子的孩子已经挨打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但如何让自己的家将停手呢、自己又不能亲自现身。这时宋公子才注意到净月柔正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
“月柔姑娘,在下希望你能帮在下一个忙。”宋公子有些着急的说。
“公子但说无妨,可是为楼下那小孩儿。”净月柔果然冰雪聪明。
“也不复杂,你就是带我传话,让我的属下停手,莫要伤了那孩子。”宋公子说,说罢宋公子把自己的玉佩当作信物递给了净月柔。
“公子稍等片刻。”刚才楼下的情形净月柔也看了个透彻,她也看不惯两个大人对一个孩童动手,这会儿也不用去细问宋公子缘由,就已经走出房门。
“都别打了,都住手!”净月柔边走边对着楼下喊。
声音柔美异常。楼上楼下无数看热闹的人都不自觉得寻着声音看向了她。这就是柳柳居的头牌净月柔净姑娘。这些看官中不时有人咽了口吐沫,或者口水顺着嘴边直流。
楼下的打斗也因为净月柔的劝阻而停了下来。几个人一起抬头望着这位仙女般的少女。
净月柔走到了花厅里,四姐敢忙要去搀扶,还陪笑到:“姑娘怎么下来了…这种场面多碍姑娘的眼啊!”净月柔没理会四姐,继续向寒霜这边走来。
“宋公子说了,不准你们欺负这孩子,有话说清楚,宋公子定会明断!”净月柔话音虽然温婉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气势。顺手把宋公子的玉佩亮了一下。
“劳烦小姐禀告我家公子,我等在此守侯,是这小孩要来挑事,说什么要还他师傅。”一壮汉向净月柔作揖说道。
“小兄弟,你说怎么回事?”净月柔望了望只到自己胸脯高的寒霜。
“姐姐,他们抓了我师傅,说拿五百两银子才肯放人,我师娘没钱,让我拿上她陪嫁的东西来赎我师傅。”寒霜急迫的说。
“有这么回事吗?”净月柔看看两个壮汉。
“就是那个棺材李。”四姐走上前对两个壮汉说道,两个壮汉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净月柔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闺房,门依旧虚掩着,有只眼睛仍旧往外窥探着什么。净月柔顿时觉得那位肯为自己一掷千金的俊俏公子一瞬间变得相貌丑陋了起来,心头有些许的反感。她拍了拍寒霜的肩膀,关切的说:“姐姐帮你把师傅给救出来。”
说罢,就往楼上走去,一会儿回到自己的闺房,看情形他们的对话宋公子都已经听到了。净月柔还没张口,宋公子就把一袋银子放在了净月柔手里:“这袋银子给下面的小兄弟吧!如若她问起我就说我沾染了风寒不便相见。让我那两个属下把那个……那个老头给放了吧!”
净月柔扑哧笑出声来,说笑道:“公子何以如此慷慨了,是因为月柔吗?”宋公子听出这明显是净月柔在给自己打圆场,不至于难堪。便僵硬的笑了笑。
净月柔回到花厅把宋公子的意思告诉了两个壮汉,不一会儿两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把棺材李给抬了出来,只见棺材李嘴里塞着块破布,四肢向后绑着,串在了一根竹竿上,活似待宰的猪仔,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的。
净月柔帮着寒霜把棺材李身上的绑绳松解开,可能是捆绑时间太久了,棺材李在地上一时半刻还起不了身,绵软无力的趴着,四姐忙令人给棺材李找个毯子,免得着凉。借这会儿功夫,净月柔把宋公子奉上的一袋银子给了寒霜,寒霜挠挠脑袋嘿嘿的笑着。净月柔从袖口掏出一块锦帕给寒霜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寒霜痴痴的望着净月柔如桃花般艳丽的面庞,轻声说:“姐姐,你真好看……”净月柔微微笑一下,脸上飞过了一丝云霞,淡淡的说道:“多大的孩子,嘴就这么贫…”净月柔抚了一下寒霜额头的几根乱发,仔细打量着,心里暗叹,皎如清月,谁家的孩子能生得如此好看。
好一会儿,棺材李腿脚渐渐地恢复如往常,寒霜就要扶着师傅离开了。临行前,寒霜依依不舍的望着这位才相识不久的神仙一般的姐姐。净月柔内心也起着波澜,她只觉着跟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孩子似曾相识,心中不自觉地也有万分牵挂,但自己毕竟是个风尘女子……
“姐姐!”刚走到门口的寒霜又跑了回来,刚要回房去的净月柔闻声赶忙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兄弟。寒霜说:“我这次来是来赎人的,赎金都忘了给你啦!”
净月柔捂着嘴哧哧的笑了,说:“小兄弟,我不要你什么赎金,再说放人的是宋公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劳烦姐姐把东西给宋公子吧!”寒霜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张公子宋公子的,只因师娘说了要把东西给人家。
寒霜麻利的从背上把那个红包袱拿下来,然后把那枚“明桢通宝”也给了净月柔。
净月柔掂量了一下包袱,确实沉重,就好奇的问:“这里面是什么?”
寒霜说:“这是我师娘当年陪嫁的嫁妆。”
说罢,寒霜转头就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寒霜回头看见净月柔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寒霜举起手,对着净月柔喊;“姐姐!我叫寒霜!我姓刘!”
净月柔会心的笑着,看着门外这对师徒在落霞的余晖映照下慢慢的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当净月柔回到自己的闺房,宋公子正坐在圆桌旁眺望着秦淮河,他的神情也谈定了很多。净月柔把沉甸甸的红布包裹放在宋公子身旁,说:“这是寒霜让我带给你的。”
“你说谁?”宋公子盯着净月柔问。
“寒霜啊!”净月柔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让宋公子在意的话,她想大概宋公子不知道寒霜是谁的名字,又补充道:“就是刚才楼下的小兄弟。”
“他是不是姓刘!”宋公子又问。
“正是!”净月柔肯定的回答。
先前只是推测这个十四皇子又偷偷溜出了宫门,而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宋公子沉思片刻,在这种地方他确实不愿与这个堂弟见面。但这位宋公子现在难免开始为寒霜担心起来。这位宋公子正是江夏王刘静愈的嫡子刘寒樟。
再说那个红布包裹,当“宋公子”小心的打开后,被映入眼帘的东西给震惊住了,而冰雪聪明的净月柔却笑得花容失色。红布包裹里是一把有些年月的搓衣板,两块用在坟头的板砖。
净月柔站到窗前,望着窗外西下的落日,想到了寒霜,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手里把玩着寒霜给她的那枚铜钱,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铜钱熠熠闪光,钱币上镌刻着:明桢通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