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白嫩纤细,长长的小指尾甲挑起,一张俏脸透过车帘张望了远处的城墙几眼,小心翼翼接过茶汤,又缩了回去。
茶汤被送到车厢中的竹案上。
“您要不要下车看看。”俏脸少女一面问,一面取出黄铜冰盆来,“我让她们再去买些冰来,这些一路都化差不多了,开封府就是不一样,都这时候了,连个茶铺子里都还有冰。”
竹案后那人身着彩染团花锦衣,银黄翠绿胭红宝蓝团团簇簇铺了一身,晃得人眼晕。
听少女说了一串话,才慢慢睁开眼来,缓缓从袖中伸出右手,再用大拇指和小指端起杯盏,小指上装着比少女更长的尾甲,尾甲上还有雕花精美的彩色宝石,熠熠夺目。
而之所以只用大拇指和小指,是因为,中间三根手指,是空的。
“当然不一样。”那人说话声音低柔,轻抿了一口茶,叫住正要下车的少女,“连翘,把车帘挑起来。”
“是。”少女灵活地挂起布帘,只留下珠帘垂幕,翻身下车。
车内人往前倾了倾身,透过珠帘,可见远处城墙上大梁的旗帜随风翻飞,银色旗杆和青铜色的城墙在日头下泛着光,整个城门看上去,似一座不可摧毁的堡垒。
“呵。”那人发出一声满意地轻笑,往后缩了缩身子,靠回车厢壁上。
有马队从官道上经过,往开封城驰去,“哒哒”的马蹄声缓了又疾。
片刻后,连翘端着冰回来,“师父。”
她眨着眼,神情有些不安,“衡水败了。”
车内人夹着茶盏的手一顿,“怎么败的。”
连翘从袖中拿出一卷信。
“谷二哥的,他们已经往您安排的地方去了。”
那人放下茶盏,伸出左手,接过信来,用右手小指尾甲将信纸剔开。
看完,用小指尾甲轻轻在那信纸上划动几下,那信纸腾地升起一道蓝色火焰,燃成灰烬。
“元四把冯萧说服了。”低柔的声音缓缓道:“有些本事。”
“您不是早说过,衡水定会帮大梁的吗?”连翘眨着大眼睛,“所以才留了谷二哥帮卢三哥。”
“我还以为,衡水会在大梁对北蛮打上几场胜仗之后再坚定立场,没想到,冯萧竟为了区区一个元四,动用了两万人马,其中还包括衡水湖的水军!”
“那也太欺负人了。”连翘噘着嘴,快言快语道:“咱们才两千人,都死了吗?”
“人倒是无所谓。”那人伸出左手指,小心翼翼拨弄着小指尾甲,“谷二带了一半人逃走,只是那些火器……”
那人摇摇头,皱着眉,“可惜了,元四一张绳网就给破了,这东西,不应该这么没用啊。”
“那元四爷还挺厉害的嘛。”连翘捧着脸,语气天真。
“比我们想的厉害。”那人眼窝深陷,眼角扫了不知几许脂粉,全卡在重重皱纹里,淡淡道:“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当再好不过。”
“夫人。”外头小丫鬟在车外道:“城内的人问今夜要不要给您接风?”
“不必。”那人挥挥手,合上眼,“暂且不见,我歇息几日再说。”
马儿喝足了水,吃过草料,又抖擞起精神,迈着小步拉起车往开封城而去。
元峥后一日继续和冯萧早出晚归,忙个不停。
明面上是为大梁派驻军做准备,暗中则悄悄将穆当家及其精锐手下分三批派去了开封,作为营救俞弈的主力。
正事儿也谈妥了,十日后,大梁禁卫将正式入驻衡水,调兵权仍在枢密院,但其将领要同时听冯萧调遣,共同往北推进大梁的国境线。
燕喃过了天自在的清闲日子,闲来就琢磨琢磨青衫所说的圣女轮回转世的事儿。
她本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但她自身和渊哥哥的经历,由不得她不信,这世间还有太多玄乎其玄,难以解释的谜。
就连现代社会的科学都是,连人类从哪儿来至今都没有可验证的结论,广为大家所知的进化论,也有着“失落的环节”这样明显的漏洞。
如果那个圣女真的有本事,那她所说的三百年转世归来就不该是妄言,那她人呢?
梁湛所说的上一世东辽得到的那个圣女,是不是才是她?
或许,上一世东辽就是因为得到桑族的支持而最后摧毁汉家王朝一统中原,而这一世,东辽同样得到桑族的支持,历史还会重演吗?
不。燕喃随即否定,为了给自己续命,绝对不能让东辽得逞。
想不通的事儿,她便暂时抛到一边,元峥白日里不在,她也不敢跑远,就在院子里练练拳脚,和青衫喝茶聊天。
等晚间元峥回来,自然是二人世界,除了蜜里调油,也讨论着如何将刘渭彻底给拉下马。
十八日一大早,元峥等人启程回开封。
冯萧派了两辆马车和护卫相送,加上元峥自个儿带的人,浩浩荡荡百十来人。
元峥本想骑马,但因燕喃在一起,干脆也放慢行程,让燕喃以护卫名义与他同乘马车,春妮则独乘一架车,队伍游山玩水似的,慢悠悠往开封行去。
冯萧亲自送元峥出了城门,元峥等人刚挥手告别,只听官道前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燕喃听金豆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冯五娘子在城外等小白?”
她挑开车帘往后看去。
整个车队都停下来了,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冯五娘子骑着马慢慢跑到阿白跟前。
冯五娘子的大宛马高大健壮,阿白骑着貌不起眼的黄膘马,二人一个瞪眼一个微笑,都毫不忸怩。
“你说实话。”冯五娘子涨红了脸,仍倔强道:“究竟是不喜欢我……家,还是觉得配不上。”
阿白仍是那丝毫不在意的笑,淡淡道:“配不上。”
“好!”冯五娘子手头鞭子一挥,打马往城门跑去,在风中扔下一句话,“我等你配得上我之时!”
车队里“哇”一片哗然。
元峥挨在燕喃身边缩回身子,摇摇头一笑,“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燕喃撇撇嘴,“这人骗人。”
“你如何知道?”元峥好奇问。
“明明就是没动心。”燕喃叹口气,“喜欢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却不肯说实话。”
“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不喜欢,只怕冯五娘子又要想不开了。”元峥从果盘子里挑出开口杏仁儿来,一个一个剥开放在燕喃面前,“这个阿白,让他跟我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