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吉今年三十一岁,甚至比他的前后妈杨乐还大了三岁。他清楚的记得在他十七岁的那一年,那个始终看突厥不顺眼的安义公主郁郁而终,于是他的父汗又从遥远的大兴城给他带回来一个新的后母。十七岁的咄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满脑子装的都是如何去追逐那些壮实丰满的牧羊女,这时候他见到了那个刚满十四岁,瘦弱得像只被妈妈遗弃的羊羔一样的小姑娘,也就是他的新后母。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咄吉已经忘记,唯独没忘的就是当时那个小后母的眼睛,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柔弱的东西,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是一种需要男人爱怜和保护的生物,而不像那些粗壮的牧羊女一样,只需要征服就行了。
从那天起,咄吉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被隋人称作义成公主,被突厥人尊为可敦,但是对他来说只是叫作杨乐的隋人女子。作为他的父亲启民汗的长子、突厥人的叶护,咄吉已经是突厥汗位的法定继承人,他清楚的知道,一旦父亲死去他需要继承的不仅是汗位,还有父亲的妻妾,其中当然会包括杨乐。
按照草原民族的传统,在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前提下,儿子可以继承父辈的女人,弟弟可以再娶兄长的妻妾。这种继婚制一直被中原人所大加诟病,认为这是道德沦丧、扭曲人伦,其实这一习俗的养成,正是草原民族特有的生存环境导致的。一方面草原上自然环境恶劣、生存条件艰难,失去了男人保护的孤儿寡母很难存活下来。亲朋好友可以救急但是不能救穷,但若是子侄辈或是兄弟继承了这些女人,就必然要承担养活她们的义务,在草原民族看来,这种做法对这些女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救助和施舍。另一方面,草原民族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口的繁衍异常艰难,而能够生育后代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宝贵的财产。汉家女子死了丈夫为其守节、主动放弃了继续生育的机会这种事,在草原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为了生育后代、延续自己的血脉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迎娶后母或是兄嫂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咄吉当然更不会有心理障碍,他甚至天天诅咒那个老不死的赶紧骑马摔断脖子、打猎被熊拍死、作战让人砍死……好让他能名正言顺的跟那个梦中的女神一亲芳泽。可是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得那个青涩得如同初生柳枝一般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身体圆润婀娜得如同蜜桃样诱人的少妇,还跟那个老不死的生了一个小王八蛋叱罗……一直等到了第十个年头、咄吉觉得再等下去他就要杀爹篡位了的时候,老不死的终于蹬腿了,咄吉得偿所愿,把杨乐从后母变成了可敦。
此后的日子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咄吉一定会选择“春风得意马蹄轻”。大权在握,美人在怀,而且杨乐还不负众望的终于给他生出了儿子,咄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咄吉当然不满意。人的欲望就像野草,只要吸饱了水就会疯狂无度的生长,当咄吉在草原上已经无欲无求了以后,他的目光就伸到了南方。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杨乐发生了严重的冲突,苦劝咄吉无果的杨乐甚至一怒之下跑到了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部落过冬,不肯见他。咄吉执意出兵后发现情况不妙,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杨乐想办法,除了因为她特殊的身份之外,更是因为他已经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了。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派出去的信使就算是爬也该爬回来了,为什么他的可敦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令咄吉朝思暮想的杨乐,此时却恢复了她大隋义成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了讨奴军的大营中。
杨霖行险以突厥战俘为质,诈住了咄吉,使其不敢贸然进攻,手段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若是两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场,隋军的赢面不超过三成,让人家一战击垮、击溃甚至消灭的几率却不小。不是隋军现在变弱了,无论是府兵还是瓦岗内军,甚至燕云轻骑和幽州边军的实力也不弱于大隋鼎盛时期的强军;也不是大隋的名将绝种了,就拿讨奴军来说,无论李渊还是徐世绩都是战功赫赫,杨霖虽然草包但也有一肚子坏水,无敌猛将如李玄霸、雄阔海、王伏宝等更是数不胜数;更不是隋人没了武勇之心、彪悍之气,起码这二十多万讨奴军大都是自愿前来跟突厥人一决生死的。那为什么之前的杨爽、杨素能以少胜多,击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突厥人,而如今双方兵力相当,隋军却连维持个对峙的局面都很吃力了呢?
因为当年在杨爽、杨素的身后,站着一个上下一心、强大无匹的大隋。而如今的讨奴军身后呢——一个四分五裂、内斗不休的大隋,非但不能给予他们任何支援,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这个理由看似牵强,实际上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所以直到突厥人退走、全军安全回到大营,众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在感慨杨霖这小子的运气,突然有人来报,说营外又一女子求见,自称是大隋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唯有李渊和宋老生若有所悟。李渊立即命人大开辕门,然后就要领着众人到大门外亲迎。
“义成公主乃是我大隋宗室贵女,当今陛下的表妹长公主。开皇十九年被先帝许配给启民可汗,对我大隋成功分化离间突厥诸部、保持北疆十余年平安功勋卓著,诸位不可轻忽,更不得无礼,须以事君礼待之。”
军中诸将不乏桀骜不驯之人,揭竿反隋的更是不胜枚举,李渊不放心的反复叮嘱。其实他有些过虑了,这年头叫嚣造反的人海了去了,亲身实践的也为数不少,但要是真让他们见到了皇帝,估计十个里边得有八个当场骨质疏松。没办法,皇权在汉人的脑子里就是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真正对其毫无畏惧之心的差不多都当上皇帝了,或正在谋求当皇帝的路上,可这样的人物又有几个?更何况义成公主这样的女子为了大隋的江山远嫁异族,当时的主流观点对此是予以肯定的,所以众人对她并没有多少轻慢之心,相反还有些拘谨。
可李渊就是忘记了提醒那个最该提醒的家伙。
营门外,众人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骑在一匹突厥大马之上,身穿突厥女子常见的皮袍子,头戴毡帽,披发左衽,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半分的汉人模样。可是能这么大喇喇的在隋军的营门前耀武扬威,此人的身份自然也就昭然若揭了。
“臣太原留守、河东抚慰大使、唐国公李渊参见义成长公主殿下!”
“臣河东西路行军总管宋老生见过义成长公主殿下!”
……
在大隋朝有个正经官做的一个个报名参见,那些名不正言不顺或者压根就是反贼的也默不作声的跟着以礼相见。李渊和宋老生等人杨乐在年少时是见过的,还有些印象,只是记忆中英气勃发的青年或是壮年人如今两鬓斑白、老态毕现,不免有些唏嘘。至于那些不认识的,大都是些年轻的后辈,看着他们或英武、或睿智、或儒雅的样子,在粗鲁无礼的突厥人当中生活了十多年的杨乐不免感慨万分,眼眶一片湿润。虽然她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坎坷的经历和被人操纵于手的命运,让她的心态极为沧桑,几乎到了不为外物所动的地步。可是没想到只是一睹故国人物的面貌,便使她有了心防失守之虞。
杨乐身为尊贵的长公主,又是突厥人的可敦,起码也是个女子,所以参见起来很麻烦,于礼于情众人也不能对其坦然直面,一群大男人只好低眉顺眼,低头弓背。杨乐习惯了突厥人的粗俗,对此也感觉颇为不安和别扭,可是在一群耷拉着脑袋的大男人中间,突然冒出来一个肆无忌惮的对她上下打量的家伙,就难免让她又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你是何人,为何不来参见本宫?”
义成公主杨乐本来一直在跟连李渊、宋老生等几个旧识聊些往事、谈些故人,突然之间语风转冷,甚至有些愤怒的质问某人,不由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把目光汇集到那个倒霉蛋身上。
杨霖有些无辜的指了指鼻子,眼见义成公主点头确认说的就是他,这才有些无奈的答道:
“大姐,我不认识你啊!而且咱们两家还有仇,没打起来就不错了,还是相见不如假作不见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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