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说说笑笑进了中军大寨,众人按官职依次安坐之后,长孙顺德拱手对杨霖说道:
“老夫遵照唐公之命营造磨坪寨至今历时四月,已将因战事损毁的三道寨墙以及房舍、仓库等修缮完毕,安置李氏私兵三千人,囤积粮草一万五千石,军械辎重若干。数日前摩诃室利又将此次太行剿匪俘获的降兵带到山上,刚刚拣点完毕。”
说着,他翻开一本账册念道:“现在山中共有军卒四万一千六百零三人,战马二千三百余匹,驽马犍牛等畜力九百余。粮草一万八千石,衣甲军械按照郡兵标准可以装备四千人左右,余者皆为历战所缴获之非制式器具,不堪使用。老夫手头就这点家底,现在就全部移交给杨统领处置喽。”
说罢,他把账册塞进杨霖手里,又笑呵呵的说道:“唐公来信说,如今的磨坪山是年轻人的天下,莫要让你们沾上了老夫的暮气,所以把老夫召回晋阳。杨统领可不要辜负唐公一番心意哦!”
“哪里哪里,杨某不过一介纨绔,无才无德,受此重任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有负所托,还需长孙先生这样的前辈多多指教才是啊。”杨霖客套了两句,又有点担心这个老儿不禁夸改主意不走了,赶紧口风一变道,“不知长孙先生何时动身,杨某也好摆宴为您送行?”
长孙顺德险些被杨霖这番前词不搭后调的话闪了腰,不由得苦笑道:“唐公催促甚急,老夫明日就走,明日就走……”
众人又说了一番闲话,定好今晚为长孙顺德饯行,明日正午中军升帐议事之后就散了。杨霖坐在帅位上捧着账册翻来覆去的看,觉得他的家底还不错。他这个大帅手底下有四万多人呢,要是朝廷的正规军,他怎么也得被封个从三品的大将军。至于说衣甲军械不足他从来没当回个事,他手底下这帮兵在大半个月前光着膀子、手里拿着木棒、粪叉什么的还把那帮装备不错的河东军揍得半死不活呢,再说还有两千多骑兵。他可对当初在黄河岸边亲眼目睹过的、那场朝廷的三百骑兵大破五千贼军的战役印象深刻,现在他手里的骑兵可是数倍于此。有了这个宝贝打底,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打打大场面的仗了。还有粮草……话说一万八千石到底是几斤几两,够吃多久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他正抓耳挠腮,却见杜如晦和房乔又联袂拐了回来。
“房兄杜兄,可是找小弟有事相商?”房谋杜断那可是连杨霖这样的草包都如雷贯耳,所以对这两位大神他热情得堪称谄媚,连帅位都不坐了,一盘腿坐在房杜对面的地上,弄得二人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了。
好容易把杨霖撵回帅位,房玄龄才松了口气,拱手道:“今日议事之后,房某与克明颇为心忧,又不吐不快,所以前来打扰统领,还望统领莫怪。”
杨霖佯作不快道:“小弟与二位兄长一见如故,便欲倾心相交,谁知二位兄长却与小弟生分,一口一个统领不说,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真是让小弟倍感伤怀。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谁知房杜二人对他假情假意的牢骚视而不见,偏偏对后世里传滥了的那两句诗情有独钟,好似大烟鬼捡到了鸦片一般的两眼精光四射,异口同声道:“好诗!还请统领赐我等全句!”
杨霖才不管他俩的关注点跑没跑偏,只要有所求就好,立刻要挟道:“那二位兄长就得如小弟前议,不许再假客套!”
“好说好说!”房杜迫不及待。
“咳咳——”杨霖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幸好上辈子为了泡Q妹背过这首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房杜二人听罢,竟是陷入沉思而良久不发一语。就在杨霖以为自己抄错诗而惹得两人不快时,就听杜如晦慨然长叹道:“所谓诗为心声,不知子建贤弟因何而作此诗,却是道尽了我等的心迹啊!”
“哦?不知二位兄长因何而烦恼?”
房乔苦笑着插言道:“贤弟可知愚兄等人因何而来磨坪山?”
“愿闻其详!”杨霖正想搞清楚这帮本该散落在三山五岳等着李二去捡的大神们,为毛一股脑的跑来跟着他这个草包混,谁知刚要瞌睡房乔就送来了枕头。
“此事说来话长……”在房乔和杜如晦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杨霖发现也不知道他的上几辈子真是积了大德,捡了好大一个便宜……
原来房杜这帮凌烟阁功臣并不是杨霖的猪脚光环一闪,便从五湖四海纷纷来投,其实他们还是被李世民给弄来的。
李世民在西河晕过一回之后就成了神童,除了打架和抄袭之外,他还干了点别的,比如说招贤纳士。
李世民一到长安,就跟长了火眼金睛似的看上了杜如晦。那时杜如晦刚刚因为仕途失意而辞官归家,心情不佳之下自然懒得理会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不过李世民并不死心,追着杜如晦死缠烂打,非要跟他辩论古今兴亡之道。杜如晦不胜其烦,碍于唐公李渊的面子,只好打算勉强应付一下。没想到李世民张口就是一篇将杜如晦震得目眩神迷的《六国论》,只是劈头四句的“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便让杜如晦认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值得他一生追随的明主,从此甘为幕僚,供其驱策。随后李世民又抛出一篇《阿房宫赋》,让人送给正在河东当个小官、声名尚不显著的房乔。结果一段“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就被房乔引为知己,官都不做了千里迢迢的跑到长安,哭着喊着这辈子就跟李世民混了。
如果说房杜二人都算小有才名,李世民将其招入幕中尚属有迹可寻,那么盛彦师不过是澄城的一介小吏,李君羡只是武安郡兵中一个小小的旅率(注1),连他们的主官都未必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李世民是怎么知道得知、而且非要把他们纳入麾下的?恐怕其原因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说牛进达此时只是个县令之子,侯君集不过一富家无赖,张亮更是在荥阳务农为生,还都是年方十几岁、连唐公李渊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被李世民半是邀请半是绑架的给弄回来了。再加上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从小跟他关系就好的堂兄李孝恭和好友段志玄,唐公二公子年纪不大、志向不小的名头算是闯出来了。还有人笑称他是“小孟尝君”,明里赞他门下人才济济,实则讽其手下良莠不齐,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
不过李世民对此毫不在乎,对这些来自三教九流的属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每日里或与房杜以及长孙无忌谈古论今、臧否人物,或与李孝恭、盛彦师、李君羡等人纸上谈兵、复盘古今知名战例,或与段志玄、侯君集、牛进达等人骑马射箭、比武角力,不亦乐乎。在与众人的言谈之中,李世民不时表现出“江山作纸,万军为墨,尔辈如笔,吾当执之”的雄心大志,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却无人以此为忤,反而对其更加倾心。
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过多久,李世民就被雷劈了。这一来不但李世民的一番雄心化作东流水,房杜等人作为李世民的门客也成了没娘的孩子处境尴尬。继续留守注定前途无望,而主公尚在就一走了之的话,不但会声名丧尽而且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要是转投李渊或世子建成的话,人家除了对房杜二人稍有兴趣、李孝恭和长孙无忌算是亲戚之外,对其他人毫无兴趣。
正当诸人去留两难之时,传来了先楚公之子欲在磨坪山举事、唐公暗中资助、并在府内招募人手前往效力的消息,于是房杜等人产生了不妨去磨坪山寻条出路的想法。而李渊正愁爱子的这些门客不好安排,正好顺水推舟遂了他们的意。
杨霖觉得李世民可以安息了。尽管他已经忘光了那辈子的事,但是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他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像猪一样快乐的生活了。
注1:盛彦师、李君羡均是唐初名将,战功卓著。只因二人不是天策府嫡系出身,加上李世民小心眼而被其借故杀掉,殊为可惜。作者认为,若二人不死,凭其才干,成就起码不会比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许多名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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