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过之后,虽然没有秋色连波黄叶地,但碧空晴日下的落霞镇,新凉如洗——秋天还是翩然来临了。
八八为发,此等好日子,本该是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日子。
可惜,王掌柜低挡不住江寒的三寸之舌,信了她的**,久发之说,生生将重新开张的日子推迟一天。
当然,王掌柜是不会告诉江寒,因为谣言之事,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事他并没有大肆宣传,原本已有推迟几天再开张的想法。既然江寒说一天足够,他当然百分百乐意,只是为了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他才小小的拒绝了一下,哪知江寒就此还把宣传之事也揽了过去。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只要抓住她的弱点,稍微使点小伎俩,就能让她就范。
王掌柜负手站立在茶馆的门廊前,一面指挥着木梯上的阿憨将红纸贴正,一面暗自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木梯下站着的宋耀祖,拎起另一张红条,例常抱怨道:“掌柜的,这玩意贴这么多做甚?您为何要信那死小子的话,先不说他心肠是不是黑,那煞气我看说得很对,我就是被他煞到的啊”
王掌柜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胡说,无凭无据的瞎话你也信,若是江家小哥半夜进店扔的我,掌柜我会不知道?他都说了会向大家揭开谜底,你睁大眼睛看就好了,瞎跟着别有用心的人起什么哄?”
宋耀祖不服气地撇撇嘴,举起手上的一尺宽半丈长的红纸,嫌弃地抖了抖,说道:“掌柜的,你这话可真是说错人了,那小子才是瞎起哄呢,我就不信,在门口贴上这样几张红纸,便能跟人解释清那扮鬼的事了?”
“宋家小哥,让你跟着徐先生学些字,你偏偷懒——谁告诉你,这上面写的是解释了?这上面明明是,‘想知道鬼是如何扮的吗,明日巳时请来茶馆’”王掌柜无语地瞟他一眼,“再说,就算不看字,看字数,也能猜到这不是解释吧?扮鬼之事,是能用十八个字解释清楚的?”
王掌柜不留情面的话,让宋耀祖脸上泛起恼怒的红色。
他怎么就不认字了?他好歹也是开过蒙的,他不过就是故意那么一说,却引来他这么多话。
这王掌柜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想他宋耀祖可是为了他受过伤流过血的,可却抵不过江家臭小子几句话,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利来茶馆前发生的这一幕,江寒可不知道。
她忙得很呢,哪有时间去管这些小事。
昨天中午,她想通了关键点,便匆匆去找了被她单方面断交的周半仙,开门见山地问他,如果要扮鬼,一般会怎么弄。
她记得吕同和沈大人都说过,店里出现了鬼火,这个是关键,她也记得,以前上化学课,老师似乎讲过有种元素会自燃,是装神弄鬼的必备之物。只是很可惜,她是个学渣,能记得这么个事就不错了,哪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玩意啊?
还好,她有周半仙。
虽然神秘的周半仙很危险,但没办法,关键时刻,她还是得靠他。
金钱诱惑下,周半仙竟然还给她弄到了一包白色粉末。
拿着这个回到家后,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反败为胜的方法。
她囫囵吃了几口饭,再次匆匆出门,找到王掌柜,要他推迟一天开业。搞定之后,又找到周半仙,让他帮忙找了些给她捧哏的、宣传的人,急急忙忙地策划了一起的造势活动。还为了安抚韩乞丐,给了他几十个钱,让他安排他的小乞丐,满大街去吆喝,八月初九会在利来茶馆揭开扮鬼的谜底。
于是,八月初八,从辰时开始,满街满巷除了依然在传的谣言,落霞镇里又多了两项热闹。
先是敲着碗上门讨饭的乞丐们,突然除了要饭,还好心地回赠一句,听说利来茶馆八月初九重新开张,谣言的主角江寒要当众扮鬼揭穿谜底,眼见为实,大家一定得去看看。
除此之外,每隔一个时辰,各大主街上便有一队人敲锣打鼓,当然他们的任务除了宣传,利来茶馆九号开张的大优惠,还顺便告诉大家,扮鬼事件之谜即将揭开。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午时一过,揭秘的热闹已经稳稳盖过了谣言。
……
巡检司后衙,正院花厅。
午饭后,丫鬟们泡上了香茶。
“广德,你说,江小二这厮莫不是被那谣言逼疯了吧?你瞧她弄得这出热闹,还要告诉别人鬼是怎么扮出来的,啧啧,真是不知所谓,是怕造谣的人说得不够形象具体,非得自己给人添上一笔吗?”吕同揭开茶盖喝了一口,没话找话地说道。
“元逸哥哥,你刚才还说,很期待江寒明天的反击呢,现在说这话又是何意?你到底是期待她胜,还是期待她败嘛?”付思雨翻了个白眼,出口的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来了这一个月,她算是发现了,吕同对江寒有种很奇怪的心理——既不愿意看到她真的被人踩在脚下,又总是摆出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时不时拎出来埋汰一下。
最初她是有些在意的,还以为他对江寒的这种特别,是他微妙的喜欢。
可细细一观察,她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欢,表现出来的嫌弃,也不是什么掩饰,而是真的嫌弃。再加上,刚来那会,她联合他一起设计沈慎与江寒时,他并没有什么醋意,反而对那恶作剧乐在其中。
因此,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这样对待一个姑娘。
“哼,本少爷才不管她胜还是败呢,反正明天有热闹看。”吕同傲娇地一抱胸,便往椅子上一歪,忽而嘴角边又闪过一丝戏谑,自言自语起来,“嗯,热闹还是人越多越好看,这次她那锣鼓队弄得太仓促,要不,本少爷给她帮个忙,加把火?”
沈大人一个冷眼扫过去,问道:“你很闲?很闲,我这有事。”
其实他也很好奇,江寒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隐隐觉得,她应该是想到了扮鬼的诀窍,想要借着利来茶馆重新开张的时机,用大白天下的方式,正面击破谣言。
但是这种做法用得不好,确实会如吕同所说,容易被人用来将扮鬼的罪名坐实。
吕同瞅瞅沈大人绷着的脸,没看出与平时有何不同,刚才那话也是他常常用来刺他的。
他放了一点心。
但是想到早上听小松无意中说起,他昨日听守前衙房的人说,江寒前日骂街被抓,没有被关,还被沈广德请去了房,沈广德还没让他们靠近。
两人竟然独处一室……
他是不信沈广德对那不男不女的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是那丫头后悔了,反过来勾搭他呢?
如此一想,吕同凝视着沈大人,邪笑道:“本少爷还得忙着维持镇上秩序呢这利来茶馆又要非法聚众惹事,给咱们镇上的秩序带来很大隐患,我看不如这样,明日本少爷带两队人去把利来茶馆围了,把这隐患消除,你看如何?”
“看来,你确实太闲。明日,你领着小松去山上,陆五斤的消息,该来了。”沈大人说完,便不给吕同再说话的机会,站起身来,往花厅外走去。
吕同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叫嚷道:“凭什么,我才不去呢,那事又不是没人干——好你个沈广德,你竟然公报私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又死灰复燃了,还把那不男不女的臭丫头,带到房去了……”
沈大人身子一顿,转身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知道又如何?爷不能带?”
“……”还在炸毛的吕同,被这话给震在了原地。
这,这,这还是他认识的沈广德吗?居然如此理所当然
以前只要提起江寒,这厮都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扭捏的广德兄去哪里了?
这话不止是震住了吕同,还把付思雨给吓了一跳。
这还是她刚到落霞镇时,看到的那个提起江寒就一副冷脸,十分厌恶,不讲情面的沈师叔吗?
犹记得前些日子,他还当街甩给人家姑娘两张赎条呢,这才几日,竟然当众说出如此霸气的话
难道前日在前衙的房里,有什么重大的转折事件发生了?
她长睫忽闪,黑眸灵动,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幅度,待沈大人出了门,她便蹬蹬跳到愣怔的吕同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发呆了,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吕同回神,面色不虞地瞪她一眼,恶狠狠地道:“不想”
付思雨一扁嘴,两手往身后一背,神色傲娇地睨他一眼:“不想便算了,本小姐自己去问”说着,对两个丫鬟一挥手,“走,咱们去利来茶馆找江寒去。”
吕同连番被作践,只觉得心中怒气翻腾。
他一把扯住付思雨的胳膊,气急败坏地道:“不许去,以后也不许跟她来往,不然就把你送回益阳府去。”
付思雨挣脱他的手,两臂一抄,得意地看着他:“你可吓不到我,我是奉了姨母的命令,来监督你的,你要是赶我走,我明天就写信去告诉姨母,还有你写给姨母那封信,哼哼,沈师叔还不知道哦……”
吕同被这话一噎,抬起手虚点着付思雨,半天找不到话,最后色厉内荏地要挟道:“好好好,你们,你们都护着她,明天我就去利来茶馆砸场子”
“噗呲”
付思雨直接被他这话给惹笑了:“元逸哥哥,你这模样,怎么像个玩具被抢的孩子似的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哼,你才奇怪你跟沈广德都很奇怪为何都要亲近一个粗鲁不堪的市井小民?”
“不对,你可不是看重身份的人,小时候你还把家贫的同窗带回家呢,在紫阳的时候,还跟跑江湖的称兄道弟……”
“那一样吗?我同窗虽然家贫,但他是读人,跑江湖的虽然是跑江湖,但他们身怀绝技,我佩服之,愿意称兄道弟。”
“你有时候不是也佩服江寒吗?”见吕同又要否认,她连忙抬手阻止,“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听过好几次了,翠儿青儿可以作证。”
“两者如何能比?我不过随口一说。”
“哼,我才不信算了,反正你对江寒的态度很奇怪。”付思雨收起笑意,“她其实并没惹到你,人也挺好的,还有,我瞧沈师叔的模样,他对江寒似乎又起了心思,如果你的态度依然如故,往后肯定会跟沈师叔撕破脸。”
吕同心中一凛,目光闪烁几下,嘴硬道:“你少危言耸听,不过一个市井女子,本少爷跟沈广德是何等关系,你未免把我们的交情看得太轻。”
见他听不进去,付思雨不想再多言,只意味深长地说道:“听不听,随你。但假如他们真能成,他终将要回护自己的女人的,难道你不会这样做?”
吕同望着付思雨,蓦地觉得她那双机敏灵活的黑眸,在问话的瞬间,变成了一对危险的黑色旋涡,仿佛多望一眼,灵魂便会被吸走。
他下意识地扭头,闷闷地说了一句:“不要你管。”
这句话让心怀期待的付思雨,整颗心如被重重一击,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少顷,她自嘲一笑,道:“我管你做甚,我有何资格管你。”她虽然故作轻松,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落寞,说罢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不想身后的吕同却突然说道:“我,我当然会,既然是我的女人,怎可能不护?”
不知是不是她背对着他的关系,这句话听起来不同他平日的口不对心,而是十分的正经。
付思雨落下去的心,登时又飞扬起来。
她定在门边,回头望向吕同,门外清朗的日光照在她侧脸上,将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映衬得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抚。
吕同一呆,忽而又见她墨黑如画的眉眼一弯,红得诱人的樱唇缓缓翘起,仿佛春日里破茧振翅的蝴蝶,惹得他心头一颤,然后听见一声脆生生的“我知道了”,眼中的人便欢快地消失在门外的秋阳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