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慕容洵,领着留于蓟城的相国高忱、禁军统领雷鸣和右将军程武,一直送驾至城外三十里处,方才返回王宫。
对于此次南下,除了想助慕容煜在南北开战前取得先机,阿璃也有她自己的一些私心。
一则,她需要确定仲奕是否落在了延羲的手中,而此事,又是否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二则,宛城离襄南和暗夷都不算远,她或许能寻得机会和沃朗见上一面,劝服他不要搅进燕陈的战事之中。
临行前,阿璃犹豫过要不要把林崇也带在身边,免得他再受蓟城世家子弟的欺负,但转念又一想,年少时的苦难也算得上是一种磨练,加上太子洵跟阿崇相处甚睦,必不会让他陷入困境,于是说服他继续留在了东宫。
慕容煜打算在离京之前,就颁下诏书,册封阿璃为后。
为了解除与纤罗的这一纸婚约,他曾领军攻打东越,间接导致了慕容炎在汕州的遇刺身亡。也曾费心算计,扶植了野心勃勃的穆勒登上月氏王位。其中所经的重重波折,让他愈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予阿璃他许诺过的身份。
阿璃却着急南下,劝慕容煜道:“若是要行册封礼,又得耽搁许多时日,而且现在马上要和陈国开战,我的身份特殊,你手下那班朝臣中多半会有人提出异议,到时候又是一场唇枪舌战,想着就烦。还不如等南北的战事了结了,他们也找不出反对的原因了,再谈这件事。”
慕容煜知道朝中诸臣一向对阿璃持有偏见,虽然碍于他的强势不敢妄加非议,但立后的决定一旦提出,少不得要费些工夫施些手腕,才能让出身陈国的阿璃顺利登上后位。
与其如此,倒不如等灭了陈国,再行册封……
阿璃又踌躇着说道:“你们的那个相国高忱,你觉得可靠吗?其实之前我和延羲,想过要拉拢他,他似乎对此也没有过抵触。还有当初你继位时,高家的人没有少为难你。你一直对他委以重任就够奇怪的了,现在又将蓟城和太子留在他手中,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慕容煜宽慰阿璃说:“外臣想要谋反篡位,谈何容易?风延羲在陈国权倾朝野,位同国君,却也不敢废陈王而自立,何况是高忱。高家无非是想通过诞下王储来巩固家族势力,只要这个拥有高氏血脉的孩子一日不出生,高忱便不敢对洵儿如何。他位居文官之首,也确实很有能力,代替我处理朝政公务必不可缺。你放心,雷鸣和小武皆是我的心腹,有他俩在蓟城,自当万无一失。”
阿璃知道慕容煜处事一向考虑周全,便也不再多想,安心随御驾往宛城而行。
一路之上,由北至南,从北国的白雪皑皑,渐至春回大地,风光旖旎,别有意趣。
阿璃体内奇毒既解,身子逐渐强健起来,原想着直接骑马速行,慕容煜却怕她因风雪受寒,非要她乘车缓行。
阿璃索性把重病卧床的蘅芜也带上了车,由萋萋沿路照看着。
蘅芜那夜在重华驿馆,与延羲遭燕军围攻,胸口中了一箭,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了意识。
阿璃急于从她口中打听出仲奕的下落,蘅芜却一直缄口不言,任阿璃软磨硬泡,也不肯相告。
眼看就要行入河朔境内,阿璃终于忍无可忍,对蘅芜说:“你不告诉我也罢,大不了到时候,我拿你和萋萋去交换便是!”
蘅芜靠着软枕,唇色全无,“你以为,公子会为了两个婢女而让步?”
阿璃说:“你既然知道他无情无义,又何必对他处处袒护?我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我只想知道,仲奕倒底在不在他手里。”
蘅芜冷冷地瞅着阿璃,“你这么着急地打听东越国君的下落,就不怕被燕帝听了去?”
阿璃唇线紧抿,盯着蘅芜好长一会儿,终是放缓了语气,说:“我不管你心里是怎样看我的,可由始至终,我没有把你和萋萋看作过是敌人。”
“那公子呢?”蘅芜语气咄咄,“在你心中,公子他算什么?那夜他为了带你离开,冒死闯入王宫。而你,却选择留在了燕帝身边。你这样做,跟拿刀扎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阿璃说:“你不要把他说得那般重情重义。他对你们都不管不顾的,要是我不留下来,你跟萋萋怎么办?”
蘅芜却不以为然,冷笑道:“你难道是想说,你对燕帝也是虚以委蛇?”
阿璃努力控制着怒气。
一旁的萋萋忍不住插嘴道:“姐姐,要不是阿璃姑娘相救,那晚我们就死在禁军手里了。你重伤昏迷的时候,也是她让燕帝派了最好的御医来为你医治……”
蘅芜一语不发地盯着阿璃,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告诉你也无妨。马上就要到宛城了,就算我不说,公子也会想办法让你知道的。”
她微微吸了口气,说:“他们确实是在公子手中。”
阿璃骤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尚存了几丝希冀,眼下也幻化作了绝望。
蘅芜抬手捂住胸口的伤处,有些费力地继续说道:“公子本也没打算把他们怎样。小姐,那么在乎东越仲奕……可是,”她抬眼看着阿璃,一字一句地说:“公子此生最不容的便是背叛。如今他恐怕不会再对东越仲奕手下留情。”
阿璃再难平静,伸手握住蘅芜的手臂,“延羲怎么找到他们的?沃朗呢?沃朗又在哪儿?”
萋萋上前想拉开阿璃的手,忽又听到沃朗的名字,手中动作不禁一缓,也抬眼望向姐姐。
蘅芜冷笑道:“你以为有大巫师相助,公子就找不出他们?”
“大巫师对公子在燕国的人力部署确实很了解,又拥有巫术灵力,所以公子一路追至海边,也找不到他们的确切位置。于是,公子让人沿海散布流言,说你在蓟城遇刺身亡。”蘅芜微微扬起眉梢,“你猜,结果如何?”
阿璃颓然坐下。
以她对仲奕的了解,又怎会猜不到?
蘅芜稳了稳呼吸,“那时,小姐他们已经上了海船。想来,是后来,从往来渔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东越仲奕竟然不顾一切地返转回来,在港口被公子的人捉了个正着。”
她打量着阿璃的神情,慢慢说道:“直到今日,我猜,他都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阿璃脑中一片空白,心头冷热交替。
半晌,她咬着牙说:“你们做了这种事,还指望我对风延羲忠心耿耿?”
蘅芜说:“是你背叛在先,怨不得公子。”
萋萋在一旁低声追问:“那大巫师呢?他跟他们在一起吗?”
她素日接触的机密讯息甚少,并不清楚事情始末。
蘅芜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缓缓说道:“大巫师,应该在送他们上船后,就离开了。如今,多半是在暗夷。”
阿璃恍若未闻,紧捏着拳头,怔然而坐。
车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接着,响起了梆、梆,数声敲击车窗的声音。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
慕容煜姿态潇洒地挽着追云的缰绳,策马立于窗外。
他唇畔噙笑,微微俯身望着阿璃,递进一支盛放的红梅,“刚才路过一处山岭,梅花开得正好,便折了支来给你。”
阿璃盯着那支梅花半晌,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慕容煜脸上的笑意渐渐被疑惑所代替。
他正欲开口发问,却见阿璃倏地起身,掀开车帘,径直下了马车。
阿璃快步走到慕容煜马前,仰头望着他,“你让车队停下,就为了折支花给我?”
慕容煜被问得有些不解,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随即翻身下马,关切地握住阿璃的手,“你下车做什么?外面风大,小心冻着……”
他话音未落,阿璃突然伸臂抱住了他。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一旦松开就会永远失去。
再不顾及周围面露惊讶与尴尬的侍卫和随从,也再不想顾及无望和未知的将来。
软弱也好,矫情也罢,愧疚、自责、胆怯、恐惧,她统统都不想在意了!
自幼的孤独飘零,大半生的不得自由,命运的无情捉弄。
凭什么她就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哪怕是短暂的可怜……
谁也不能逼她放手,阿璃心想,谁也不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