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斥过自家儿子,刘法将目光投向乐天,笑道:“犬子耽于嬉戏荒于学业,这封送与童帅的信还请乐大人代笔!”
“下官遵命!”乐天忙道,接过刘正彦递来的毛笔,略做思忖笔尖蘸墨按着刘法的思路一路写了下去,其间不时认下刘法的意见。
“昔年韩相曾说,东门唱名者方为好儿郎,乐大人身为本朝进士,果然是写的一手好字!”待乐天落下最后一笔,在一旁观看的刘法不禁连连称赞,然而就在赞常的目目光中又现出几分惊讶来。
刘法的眼神中会有几分惊讶,是因为这封由乐天代笔回给童贯的信上,乐天所写的字迹却是仿照徽宗笔迹的瘦金体,看上去与圣旨上的御笔非常的相似,但细看起来又有几分的不同,相似与不同都拿捏的十分的恰到好处。
刘法自是见过徽宗皇帝亲笔手的,又想当今天子为一代法大家,法手迹为天下士子所临摹也不足为奇了。
写与童贯的信之所以使用宋徽宗的瘦金体,乐天心中也是自己的一番打算的,梁师成时常着小吏模仿天子笔迹写下圣旨,这在京中一众大臣中己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慑于梁师成的威势,没有人敢说出口。
此时乐天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向童贯暗示自己与梁师成之间的系,令童贯心生忌惮。
毕竟西军是童贯的势力范围,乐天置身西军凡事都要小心些的好,前番险些被西军士卒围杀不历历在目。
晾干墨渍,刘正彦拿下父亲刘法的帅印盖在信笺上,折起收入信封,令兵士封好火锡向定边城送去。
忙完一番事务后,刘法依旧坐在帅府之中,目光落在乐天的身上,面容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乐大人,老夫常听人说当年西夏国主李元昊薨,我大宋退缩软弱畏战,没有趁当时西夏国丧之有利时机一举收复西夏,对此乐大人怎么看?”
我嘞个去!乐天险些爆出后世的一句络用词,这问题好像是报考公务员的申论题,显然刘法是有意在考校自己。
心里虽然有老大的不满,乐天嘴头上却不敢怠慢,脑海里迅速思虑本朝有关于庆历八年发生的的事情。
半响后,乐天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本朝庆历八年那夏酋李元昊被太子所弑的,彼时侬智高正在我大宋广南做乱,连败朝廷官员致使岭南一连数年都在兵燹之下,直到朝廷征调西军大帅狄青、杨文广二人南征,方才平定侬智高之变,故而彼时我大宋无暇西顾。”
听乐天说话,刘法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随即乐天又说道:“虽说我朝未曾征伐西夏,然北国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北辽兴宗皇帝兴兵征讨西夏,却是数番连败并未曾奈何的了西夏。”
对于乐天的回答,刘法目光中的赞许之意更加浓郁几分,又开口问道:“乐大人从汴都来时,可曾听说过朝廷近来在用兵上有什么举动?”
“下官去岁腊月自杭州卸任归还汴都,今岁正月到达汴都,又再离开汴都来西边,前后在汴都呆了不过四十余日,对朝中所议不甚知晓!”乐天忙回道,又说:“下官只是一区区六修撰,实无资格参与朝廷大事的决议。”
对乐天的说词刘法不以为意,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夫只是问你,你自汴都而来,可曾听闻朝廷近期是否有联金灭辽的举动?”
刘法之所以会这样问自然是自己的道理,在刘法看来此时西夏野战兵马未损实力尚在,然而此番童贯督促自己出兵西夏腹地,显然是打着速战速决攻下西夏的主意,如此来可使西军得以休憩,好为日后攻辽做好准备。
大宋的宦官们虽然没有小鸡|鸡,然而在性格上却比有鸡|鸡的男人更富有进攻性。有宋一朝,宦官领武职在战场上厮杀建功立业丝毫不比武将弱上半分,在宋史上有军功可查的宦官足有近十位之多,童贯的师傅李宪赫然们列其中。
刘法做为童贯直接领导的下属,自然知道童贯在政和元年出使辽国时,曾带回一位唤做马植之人。
在童贯使辽期间,马植曾秘密谒见童贯,更提出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即培植饱受契丹贵族欺压的女真部落。在此不得不说马植这个人对北宋还是一片忠心的,而且这个计划对于北宋末代时期政局的震撼力,绝不亚于当初诸葛亮提出的“三分天下”的隆中对。
北望幽云信以收复,神宗皇帝嗟叹之余,当年更曾许过本朝复幽云者可封王的诺言。刘法与童贯上下级十数载,自然深知童贯的脾气禀性,更是清楚童贯心中的想法,所以对乐天有此问也在情理之中。
“下官不曾听说!”乐天回道,停顿了片刻又说道:“下官认为联金灭辽之计并不可取。”
“喁?”刘法眼中现出几分惊讶之色,十分感兴趣的说道:“说出你的理由来!”
乐天回道:“下官间听说女真人生活于白山黑水之间,在女真人中更有生女真与熟|女真之说,其中熟|女真受了些礼仪教化与辽人亲近性格上倒不野蛮,而生女真则生于荒山旷野,过的是游牧过猎生活,与野人毫无两样,据听闻生女真人颇有先秦遗风,有客来以妻女寝之的习俗……”
“化外之地,果然是化外野蛮之地……”就在乐天的话音落下后,一旁的刘正彦感觉不堪入耳,口中冷哼道。
顿了顿,乐天又说道:“据下官得知,那起兵反辽的正是未曾开化的生女真,与此等未曾开化之人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听闻乐天之言,刘法点了点头:“辽是我大宋宿敌,有此良机一雪前耻又怎可轻易放弃?”
乐天想了想说:“大人自当听说过唇亡齿寒,金国凶悍野蛮,北方正有辽国可以抵挡,可以看他两国内耗,我朝持观二虎争斗,若是联金灭辽,北方取辽而代之的是更为野蛮凶悍的金,更是我大宋北方之患。
若是这般,我大宋西北有宿敌西夏,北方有强金,若二者合力攻我大宋,其势更容不乐观。”
为将数十载,刘法见乐天虽然年纪不大,见识却甚是非凡,心中生是生出了许多兴致,进一步问道:“那乐大人当认为我大宋当做何举动?”
见刘法连发问,乐天也不藏拙,说出了一个与任何人都意见相左的个人见解:“金取辽,我大宋何不取西夏?”
闻言刘法心神一动,示意乐天:“接着说下去!”
乐天接着说道:“我大宋缺少马匹,本朝太祖皇帝开国时便感觉以步兵应付辽国骑兵颇为吃力,太宗皇帝至真宗皇帝时因缺少骑兵,与辽国鏖战屡尝败绩,最后才有了澶渊之盟。
而后西夏与辽结为姻亲,自仁宗朝以来辽数度干涉我朝与西夏战事,更数度讹诈我朝增加岁币,既然金可攻取辽国,我大宋何不借辽与西夏不可呼应之际,趁势攻占西夏,如此来河套养马之地为我朝所得,有了充分的马匹便可以训练骑兵,假以时日我朝足以与辽、金骑兵对峙,只要长期将国利积累下去,汉武北驱匈奴之辉煌可再现矣!”
听闻乐天之言,刘法忽的站了起来,面露沉思之色,来回在屋中踱着步伐。
侍俸在一旁的刘正彦看到自家父亲这般神色,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足足有盏茶的光景之后,连连踱步的刘法止住脚步,投向乐天的目光里尽是赞赏之色:“乐大人所言甚是,当年汉高祖于白登为匈奴所围,不得不采取和亲之策,终在积累数代之后才有北驱匈奴的汉武之盛,本朝若攻取西夏河套,定然可再现当年强汉盛唐风采。”
话音落下,刘法又与乐天说道:“乐大人,且再烦劳于你手奏疏一封,将方才所说之策写与奏疏之上,后面署上你我二人名字!”
闻言,乐天谦虚道:“刘帅,下官何德何能,敢署名于老帅之后!”
刘法笑着摆手道:“此策是你乐大人所想,老夫甚喜之,署老夫之名己是老夫占了贪天之功!”
既然如此,乐天也不再推辞。
手中写着这封奏疏,然而乐天的唇角间却是噙着苦笑,宋徽宗好大喜功,童贯奢望高|官厚禄都是伐辽的主张者,而王黼与朝中不少大臣俱都是伐辽的拥护者,自己写的这封奏疏十有八|九都会泥牛入海,甚至会引起童贯等人的打压。
……
待乐天将奏疏写完,刘法吩咐手下亲卫送乐天前去驿所休息,又道:“今晚老夫设宴,为乐大人接风!”
乐天忙回道:“刘帅如此抬举,实在令下官受宠若惊!”
……
客气了两句,乐天随着刘法的亲兵出了帅府向驿所行去。
看着乐天背影出了帅府,刘正彦不解道:“父亲大人,这乐天不过是一六官员,父亲如何要这般抬举与他!”
对自家儿子刘正彦有种恨铁不成钢,刘法反问道:“你在我大宋的朝堂上,见过不到二十岁的正六官员么?”
刘正彦不禁被问了住,想自己现在三十冒头才不过是七武官,而乐天不满双十就己经是正六,而且还是清贵的文官,心中很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乐天不过是得了陛下与郓王殿下的宠信,才做到了正六,哪能与我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实在!”
刘法摇了摇头:“你要记住,我等武将与文官不同,武将上战场拼的是命,而文官动的是脑子,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随即又说道:“依为父来看,乐天方才所献之策,眼光非常独到,此人能在不到双十年纪晋升到正六官职,绝非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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