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搏来的乌纱岂能丢了去,除钱塘县以外,杭州府治下九县有八县的知县俱都是咬了咬牙,按王府尊分发下来的公文将事情办了,开始征发劳伇赴钱塘修建湖心亭,哪怕被治下百姓骂个邀媚上官的骂名也再所不惜了。
足足用了十多日的光景,才将征发的劳伇凑得齐了。
在一众百姓的眼中看来,钱塘县的差事与其余几县有何干系,特别是时此时临近十一月,天气己然有些凉了,从八县征发来的劳伇怨声载道,仁和、余杭在杭州城的劳伇倒还好说,那些距离杭州偏远的劳伇们心中气的想要骂娘,明明可以三天走完的路,足足磨蹭的走了五、六日。
湖心亭这个名字是乐天最先提出的,王府尊念在嘴里怎么都感觉有些别扭,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暂时只好做罢。但看着一队队从各县征发来的劳伇,心中又莫名的兴奋起来,只要这湖心亭建成,杭州城的历史上注定要为自己上一笔。
就在王府尊在府衙中暗喜之际,却见钱塘门外突然出现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从盐官、仁和、余杭、临安八县征发的劳伇押走,那府衙的差伇刚想上前喝斥几句,便被为首的都指使一句话给抵了回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发一言。
那劫走劳伇的都指挥使对差伇们说的一句话是:“若是想去围剿海匪,不妨让镇抚乐大人在差遣时添上你的名字,到时立了军功也少不了你那一份。”
军功?笑话!
谁不知道杭州府衙与仇班头交好,曾与乐大人手下殴斗的几个差伇,尽数被乐大人征发去围剿海匪,结局便是非死即伤。
不消说,这些甲胄鲜明的兵士都是乐大人麾下的杭州水军兵士,来此将府衙从盐官、仁和八县征发来的劳伇全部截了去。
……
呯的一声,一只精致的茶碗被摔得粉碎。
“竖子,安敢如此!”
端坐在府衙内的王府尊听闻消息,一张脸面色气得铁青,连同嘴边花白的胡须也是微微的颤动。
重重的喘了几声粗气,来回走动了几步,王府尊阴沉着脸问道:“那些兵士将劳伇劫走,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从钱塘门跑回来报信的差伇回道:“那带队的将军说道,是受了镇抚乐大人的吩咐,修缮钱塘江堤人手不足,故而城需要征发劳伇,只好先将府衙征发的劳伇借来一用了!”
呯……
己经失态的王府尊,暴怒中再奖将另一只茶杯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自己辛苦征发来的劳伇被乐天借鸡生蛋征了去,而且理由让自己不可辩驳,简直是气煞人也。与修堤相比,修建湖心亭这事还真不起眼,便是将官司打到两浙路置制司,王府尊也打不赢这官司,修堤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
府衙的几个属官胆战心惊,从未见过王府尊发过这么大脾气,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唯恐遭了池鱼之殃。但在心中一个个明白的紧,这一次王府尊又吃了乐大人的亏,而且是个哑巴亏。
征来的劳伇被乐大人派兵劫走的消息很来在杭州府传扬开来,王府尊在杭州府又再次狠狠的丢了把脸,再次成为街头巷尾百姓笑话的对像。对于乐大人,杭州城的百姓倒是越发的钦佩起来,钱塘江大堤可是干系到杭州城的安危,乐大人修堤就是为了杭州城,乐大人派兵劫走劳伇,杭州城的百姓只能为乐大人叫好,绝不会有半点诋毁之意。
对于乐大人的举动,王府尊有心弹劾乐大人一个擅自动用兵士的罪名,但左右一想在道义上自己还占不得理,只能做罢。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在衙中着急上火了几日,嘴边被火气冲的都是燎泡。
这一日,忽有门子急慌慌的跑来报道:“府尊大老爷有诏来了!”
诏?闻言,王府尊心中一惊,这个时候朝廷下了诏是什么意思,貌似自己到杭州以后真没做出什么政绩,绝不是奖励自己的,莫不是自己弹骇了乐天,朝廷那边对自己发来的斥责。
暂且管不了那么多,王府尊忙命人摆好香案,随后便迎了出去,将前来宣诣的小黄门迎了进来,那小黄门也没什么好脸色,进了府衙大堂整理了一下衣衫,见来府衙里的官员来的齐了,重重的咳嗽一声,高声道:“宣诰!杭州知府王汉之接旨!”
去掉前面的四六骈文和一大堆无用的费话,只听那小黄门将圣旨念了一遍,其中的大意是:你王汉之到任杭州不思上报君恩,下抚黎民,不思修钱塘江堤以图利国利民事,却为个人政绩修整西湖,实令朕失望至极。除此外尔心术有异,无事生非,谋陷功臣,念在汝往日为官忠勉,故罚俸半年,责令闭门自省三月,府事交由同知代理。
诰上一片斥责之声,听得王府尊手脚冰冷,这是朝廷对他弹劾乐天的处罚,令王府尊不明白的是为何朝廷会知道他建湖心亭的事情,又怎么知道乐天修缮钱塘江堤的事情。
对了!那个府事交由同知代理又是什么意思?
王府尊心中更是不明白了。
问及此事,那小黄门官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冷冷说道:“待会你便知道了!”说完,又命人去寻钱塘知县乐天到来接旨。
王府尊不明白府事交由同知代理是什么意思,但对官家斥责自己修建湖心亭一事,心中却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修湖心亭?修钱塘江堤己经够他乐天忙的了,他乐天暂时不应该有这个心情,也没这个空闲,但乐天偏偏在自己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提起修湖心亭,明面上与王府尊抢政绩,实际上是在刺激王府尊,结果如了乐天的愿,让王府尊入了毂,乐天修堤王府尊修亭,这样王府尊与乐天相比,立时便落了下乘。
王府尊是官场老油条,对于后面的事又猜个八|九不离时,其实朝廷不知道,自己修亭子也便修了,但一定是有人向朝廷上疏弹劾了自己,在背后捅了自己的刀子,思来想去,心中认定那乐天定然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眼中不由的冒火,但丝毫办法也没有。
有腿脚快的差伇得了吩咐连忙去钱塘县衙寻乐大人到来,却是捕了个空,被钱塘县衙差伇告之乐大人去了江边督促修缮江堤,钱塘县衙距离江堤距离实在不近,而且钱塘江堤绵延足足四十余里,那差伇忙再跑去江边工地上寻找。
过去了几个时辰,官袍上一身泥浆的乐大人赶到杭州府衙,得知是钦差来宣读诰圣旨的,乐大人口中连连告罪道:“下官在钱塘江堤指挥劳伇筑堤,耽误了钦差大人的时间,还请中贵人勿要怪罪。”
一边说话,乐大人一边打量来传旨的小黄门,却是识得此人,这小黄门是在梁师成身边听用的,乐大人在汴梁出入梁师成家中时,也曾见守这小黄门几面,故而识得。
看到乐大人到来,那传旨的小黄门说道:“宣敕,乐天上前接旨!”
那小黄门的话音落下,上前接旨的乐大人面色变的难看起来,宣敕而不是宣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乐大人还是在正七的官职上原地踏步,七之上的圣旨被称为诰,七之下只能被称为敕。听到一个“敕”字,那刚才还在自认倒楣的王府尊心底却是不由一喜,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的斜睨着乐大人,满脸尽是幸灾乐祸。
话说乐大人前后立过三次功劳,杭州湾剿匪大捷、钱塘江缉私、蝴蝶岛灭匪朝廷一直未曾给予封赏,一个“敕”字显然是没有升乐大人的官,但所有人又都好奇,乐大人到底是得了什么封赏。
敕上对乐大人大肆夸奖了一番,无非是些恪于职守官家忽悠官员尽心办事一类的言辞,落在乐大人的耳朵里却变得无所谓起来,这些的废话还不如不说,说了自己也不想听,就在乐大人感到无聊之际,在敕的末了却多出一句话来,只听那小黄门念道:“尔杭州州同知通判乐天,加为杭州府同知衔,同署杭州府事,原有本职不变,另鉴于乐天节制杭州水军剿匪缉私有功,特任命乐天节制杭、秀、越三州水军,以保杭州市舶司海运畅通。”
方才还几欲沉沉入睡的乐大人猛然惊醒,节制杭、秀、越三州水军是自己一向期待的,然而这个同知杭州府事的任命却是让自己吃了一大惊,虽说自己阶没有变,然而以正七的官职同知杭州府,这样的奇葩任命朝中衮衮诸公究竟是怎么揣测出来的。
听到有关于乐大人最后的两道任命,方才还在看乐天笑话的王府尊立时惊的目瞪口呆,更有一种憋屈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难道是朝廷里有人在恶心自己么。对了,官家申斥自己三月闭门思过反省,难道这一个月内就让这乐小儿代自己行使知府权力不成?
想到这里,王府尊再也不想站在这里,口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便向后衙走去,接到圣旨后自己便要去闭门思过了。
府衙大堂里的一众官佐们听到这个很是奇怪的任命,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如此怪异的任命在本朝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署理府事,同署府事,两个词听起来有些令人发晕,但细想起来可以说是乐大人与王府尊是各官各个,既然乐大人是同知府事衔,也就是说关于钱塘县的事情,乐大人就勿需再向王府尊汇报了。
但圣旨上还有一句,责令王府尊“闭门自省三月,府事交由同知代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乐大人要以同知衔管理杭州府,在三个月内乐大人成了杭州府衙真正的话事人。
就在乐大人心中异常应奋之际,只听那小黄门又继续说道:“鉴乐天勤勉王事,特封乐家正室五诰命……”
靠!听到这句话,乐大人险些暴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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