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上任,使用公帑有出有入,出现亏空也不算奇怪,但在任期结束前一定要想方设法将这个窟窿补上,自己好拍拍屁股走人。
“官场上前任好比前辈,继任好比后辈,交热门清点钱粮时也是有规矩的,继任要对前任礼让几分,不可过于苛刻,但这亏空竟然有八千两之多,简直就些骇人听闻了!”李梁皱着眉头说道,随即又看了一眼那户房王押司,才说道:“只怕是那张知县也未必知道库房里有这些亏空。”
户房王押司见李梁面生的很,不是随在乐天身边来上任的长随,又对衙门里的事务清楚的很,不敢冒然插嘴,心中也猜测李梁的来历。
望着那户房王押司,乐天问道:“王押司你负责户房,库房日常支取损耗,你那里应当有本账目罢?”
“属下那里自然是有的!”王押司忙说道。
点了点头,乐天又道:“将你那里的账簿拿与本官瞧瞧罢!”
待那户房王押司退下后,李梁眯起了眼睛:“依为兄来看,这库房银钱亏空必与这王押司有些牵连!”
“我也是这般想的!”乐天点头,又问道:“姐丈是怎样看出来的?”
姐丈李梁目光深沉:“那负责看管钱库小吏数日不来县衙上差,本应由吏房押司上报,却为何最先由这户房王押司上来禀报,二……乐大人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李梁又险些说错了口,幸亏改了过来。
思虑片刻,乐天说道:“姐丈,你派人去打探这王押司与那库房钱小吏的关系如何?”
“哎呀,我倒是忘记了,那前任张知县打死也不会来见你的!”就在得了乐天的吩咐后李梁想了起来惊道,不待乐天说话,接着说道:“依历朝惯制,卸任官员与继任官员不得会面,历任官员也是谨守此制,同时也有避嫌之意。”
便是前任与继任官员表面上避嫌,私下里见面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但这个规矩明面上还是要守的。对此,乐天心中也是叹息,自己蹿红太快又缺乏底蕴,身边又没有真正老成的人辅佐,一时之间出了洋相也不知道。
不出乐天意料,派去请张知县的差伇回转回来,捎了话,说那张知县口称前任与现任应当避嫌,话音里又有嘲讽乐天不懂规矩之意。
出了洋相又被前任出言讽,乐天觉的面子挂不信,心中更是大怒,索性也便豁出去了,着尺七与那传话的差伇去县公馆,将钱库亏空一事说的清清楚楚,并限令这位前任县太爷做出回复。
偌大的亏空摆在眼前,给乐天的第一感觉是吃了一大惊,第二个感觉是自己遇到了偌大的一个刷名誉刷声望的机会,“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这八千贯钱可是一笔巨款。
朝廷历来的规矩,衙门与公馆几乎都修建在一起,尺七与那差伇出去传话不久,只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就在下一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身着一袭清色直裰,年纪有四十多岁的男子直入后堂花厅。
坐在椅上的乐天目乐扫过此人,心中己知道来人的身份,故意说道:“这些惫懒的差伇,有生人闯入后厅也不知晓!”说完,又问道:“阁下是谁,岂不知直闯县衙后堂是何罪名?”
“你……”那人面色焦躁,脸上带着怒意,才拱了拱手:“在下姓张名方,是这钱塘卸任的知县。”
“原来是张大人!”乐天起身还礼,不咸不淡的说道:“乐某听派去请大人的下人说,张大人口口声声说你我二人应当避嫌,张大人为何又亲自登门?”
眼下这钱塘前任知县张大人也顾不上乐天话音里的冷嘲热讽,拱手说道:“张某听闻乐大人派去的下人说,钱库中少了近八千贯钱?”
“确有此事!”乐天点头,着人唤户房王押司将账簿一并带来,呈与这位前任仔细观看。
对过账簿之后,这位张大人“啊”的一声,呆坐在那里之后便再不发一言。
见这位前任不发一言,乐天又“提醒”道:“不止钱库里亏空了八千贯,那看管钱库的小吏钱九分也不知了去向!”
闻言,这位张大人面色更是苍白,连身体也一并颤抖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不是乐天逼迫这位张大人,但有些话不得不说,事情发展到哪一步只能看这位张大人何去何从了。硬着头皮,乐天又说疲乏:“这么大的亏空着实少见,张大人还是想些办法补将上来罢,若不然到时朝廷追究下来,你我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本朝虽优渥文官,但东窗事发后,罢免、流放的下场却是免不了的。
“本官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亏空补上的!”乐天的话音落下后良久,这位张大人才起身缓缓说道。
随即起身向乐天施了一礼,才步履踉跄的离开县衙。
张知县走后,尺七低声说道:“这位张大人能拿出八千贯钱么?”
“小七,你说的是甚小家子话!”屠四年纪比李梁还要年长几岁,又轻笑道:“你太小看这位张大人,能弄出八千贯的亏空,这位张大人平日能少贪了么,那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不是凭空说说的!”
“你这厮说的是甚混账话!”
屠四正在卖弄之际,冷不丁听乐天叱喝了一声,吓的忙抱头鼠蹿,尺七也捂着嘴笑着退下了。
屋里静了下来,乐天心中思量是不是要先与巡查官纪官风的两浙路肃政谦访使那边打个招呼,不过思前想后了一番,决定先将此事缓上一缓,若是那张大人能将那亏空的银钱补上,也便不了了之了;若是填不上这个亏空,就别怪自己铁面无私了。
至于那逃走的库房小吏钱九分,乐天自是不打算放过的,自己初来钱塘上任需要的就是立威,只有雷霆手段才能让县衙里的这些胥伇差吏们畏威怀德。
晚间,木捕头派人传话说事情办得妥当了,请乐大人前去查看。
屋子里弥漫着血腥、腐臭还有药液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人,细看上去,只见此人的身上更有密密麻麻的伤口,甚至有不少的伤口开始发炎化脓,旁边有个郎中为此人清理伤口,甚至动手将伤口上腐烂的组织割掉。
伤口上的腐坏组织被清理掉,鲜红的血液涌出滑落下来,只见床上之人眉头未挑一下,更未曾咬紧牙关,只是看着那郎中为自己清理身上的伤口。
这里是春璃院后院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
有人神态恭恭敬敬的将屋门打开,一身便装的乐天进入屋中,望着躺在床上之人,眼中闪现出赞赏之色。
看到乐天进来,那躺在床上之人也不顾那郎中的阻拦,挣扎着起身将目光投向乐天,上下打量着。
旁边的木捕头,说道:“武提辖,救你的不是在下,这位才是救你性命的恩人!”
这卧于床上之人正是刺杀蔡鋆的武松,此时己被木捕头从杭州府的大狱里用掉包的办法救了出来,正在春璃院的后院养伤。
“武某是犯了必死大罪之人,阁下与武某素昧平生,不知为何会施手相救?”听木捕头这般说话,武双挣扎着坐好身子,双手抱拳道,顿了顿又说:“在下身受重伤,着实站立不得,还请恩公见谅。”
对于武松的问话,乐天回答的非常简单:“因为你杀的那个人,本官也讨厌!”
上下打量着乐天,武松见乐天身材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乐天比自己略显的文弱许多,还一脸的生气,又闻乐天自称本官,想来应是个做官的人物,再次拜道:“请问官人高姓大名,武某日后定在家中为官人立下长生牌,供奉香火!”
闻言,乐天笑道:“那套给死人供奉的东西,乐某可不需要!”
“恩公姓乐?”武松再次仔细打量着乐天,又思忖片刻才说道:“恩公姓乐,莫不是到任的钱塘县县尊乐大人?”
对于武松的回话,乐天有些惊讶,“你知道本官?”
武松点头,拜道:“在下在杭州府任职时,便曾听过恩公的名头,在下曾听说那狗贼蔡鋆在汴梁是吃了恩公的亏才来杭州任职的,只是恩公因此也被那狗贼的父亲蔡京寻个由头外贬出京,更是被放在这狗贼的手下为官,有意让这狗贼欺凌!”
乐天笑道:“你一刀结果了那狗贼,也免得乐某受那狗贼的欺凌,如此说来本官还要好好的感谢武提辖了!”
武松却道:“恩公想来不是寻常人?”
“武提辖何出此言?”乐天问道。
武松细说道:“恩公的手下能自由进出杭州府大狱,更能在不声不响中将在下移花接木救出杭州府大牢,恩公便不是寻常人,更是不怕蔡鋆那狗贼!”
“本官若是告诉你本官真实的身份,你是否肯归附本官,为本官听用?”乐天面容上己不见了笑意,郑重非常。
闻言,武松的面色也是十分郑重,“恩公与在下有续命大恩,只要恩公所做之事上对得起江山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武松愿鞍前马后为大人驱使!”
“本官读圣贤当欲效仿圣贤做事,自然要上报效朝廷下安抚百姓!”闻言,乐天也是拱手向天道。
也不顾那郎中说话,武松挣扎着身子拜倒在地:“小人武松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小人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自蔡鋆来杭州任职,武松一事就压在了乐天心头,眼下成功营救武松,乐天的一颗也就彻底的放了下来。
巧得很,在乐天回到县衙后下了一场小雨,使得正值炎炎盛夏的钱塘凉爽起来。
收武松为己所用,乐天心情甚好,凉爽的夜中立时睡去,梦中更是梦到一众妾氏,在细雨缠|绵的江南夜中一泄如注,不得己乐天起身洗拭,又换了身衾衣衾裤才又安然睡去。
“官人,官人,出大事了,那张知县在县公官里自尽了!”
清晨,乐天还没起床,只听得耳边有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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