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收农忙之前,重建工程彻底完工,曾受过火灾的半边平舆城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登上城墙,陈知县走在前面,严主簿与霍县尉还有乐天随在身后。俯视平舆,平日一向不苟言笑的陈知县此刻眼中也尽是笑意。
城内如泾渭分明一般,火灾后规划重建的城区绿水环绕、道路宽阔整洁异常,相比之下未曾受过火灾的老城,则显的萧瑟破旧了许多。
回到县衙,三大老爷齐齐坐在花厅议事,眼下平舆重建己经完成并且上报到了路府,秋忙后府路诸方上官便会来平舆巡视,准备自然要做的充足些。
宋朝一路治下相当于现在的省级划分,正因为宋代冗官冗兵,治下的州县要受路府诸多司府的掣肘,可以说一个媳妇几个婆家管。眼下平舆出了这么大的政绩工程,除了路府帅司外,宪司、转运司、仓司三大衙门的官长俱都会前来巡视。
出了花厅,乐天向严主簿不解的问道:“主簿老爷,路府巡视平舆,有帅司老大人与知州老大人便可以了,为何漕司、宪司与仓司均会派员前来?”
“朝廷下令赈济,自然要从路府仓司调取粮钱,经漕司转运到平舆,除了宪司外,俱是管的到灾区的,何况宪司与仓司俱有监察路下治所的责任,同来也便不奇怪了!”严主簿说道,顿了顿又嘱咐乐天道:“招待几位老大人可要做的仔细了!”
应了声是,乐天没想到大宋官制会相互掣肘到这般复杂地步。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下旬,这日中午天气尚有几分炎热,然而乐天不得不一大早出城址里,立在清河岸边发呆。
农忙季节刚近完成尾声,路府的一众大员们便来平舆巡视了,说起来这京西北路帅府安抚吏,兼颍州知府龙图阁学士陆偕陆大人还曾任过蔡州知州,自然来过平舆的,一路统帅三大员,虽说不上是位极人臣,在朝中却也是有几分份量的。
平舆县河城西十里的渡口岸边,全县有级的官员都来迎接了,另外还有县学学长、教谕与巡检等杂职武官,县衙六房押司与差伇都头,几乎整个平舆的官吏都是倾巢而出,还有县学生员与父老你还表,加在一起足有四、五十人多多。
据驿馆传来的消息,前日陆安抚司来到蔡州,昨日在蔡州巡视,今早出了蔡州,船队正向平舆驶来。
等待的众人正在闲聊等候,忽闻那负责观望的差伇突然叫了一声:“船队来了!”
众人立时停了攀谈,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在清河河面远处,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般大船,待那大船近了些,可以清楚的看到船上打出的帅旗与牌号。
未过多久,官般停于岸边,岸上一众官吏乡绅齐齐长揖施礼。
只见几位身着紫、绯、绿各色官袍的官员,依照阶依次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特别是立在前面那一位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更是醒目非常,在甲板上遥遥虚扶众人道:“诸位莫要多礼,重建平舆诸位也是劳神费心了!”
乐天偷瞧了此人一眼,心道想来这位就是颍昌帅府的陆偕无疑了,旁边绯袍的正是见过两次的蔡州知州叶梦得,至于另外几位想来就是路府诸司的几位官漕。
立在一众人最前面的陈知县答道:“诸位老大人前来平舆巡视,本县官民无不翘首以盼,下官敢请老大人至县城公馆稍做休憩,略备薄酒以解诸位老大人舟车劳顿的风尘之苦!”
三言两语几句,上下官员间便是完成了对答,陆安抚使与一众路府四司官员回到船舱,官船继续向平舆方向驶去,于城南清河码头下船乘轿。
岸上平舆一众官吏乡绅士子又原路返回,无人敢有半点怨言。
望着那向平舆驶去的官船,乐天心中暗道,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莫说是陈知县,便是那身为四大员的叶梦得,此刻也是低头顺目,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官威。
路上的诸多官吏也是加快了脚程,在城南清河边还要迎接这几位大人,毕竟进了平舆就能见到平舆新貌,陈知县等人又岂不想在一众上官老爷面前露露脸。
匆忙赶到城南清河岸边,来不及歇上一歇,平舆的一众官吏又将陆安抚使等人迎下官船。
与一众上官见过礼后,陈知县恭谨的说道:“请老大人上轿,先去县公馆休息!”
陆安抚使轻笑道:“上轿就不必了,本官安步当车,进了平舆县城正好可以看看,平舆重建后的模样!”
陈知县等人自是不敢阻拦,躬身随在陆安抚吏等一众官员身后,向平舆城走去。
乐天身为县衙小吏,自然是行在队伍最后边,正在行走间却看到一众路府上官老爷中,队尾中有一位自己相识的熟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一柄牙刷,曾将乐天拿下州衙大牢的田威。
“田将军怎也到了平舆?”乐天快走两步,上前作礼问道。
“是乐先生!”田威放慢脚步,与乐天并肩而行:“本官现下在颍州帅府任职,此行是为护卫宣抚使老大人而来!”说到这里时,田威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莫要与人声张!”
嘴头上没说,乐天心里明白过来,田威明是淮康军的将军,暗地里还是皇城司的密探,说的再是白一点,是专为监视帅府而来。
寒暄间,乐天又打量了一下田威的官服,显然田威并没有因为错捉自己而降职,看来这位老兄生活过的越来越有滋味了。
平舆一众杂官吏员见乐天与田威攀谈,二人间态度甚为亲近,具是心惊不己,暗道乐天交游广阔,竟然连帅府中都有相熟之人。
进了平舆县城,重建后平舆令陆安抚吏眼前一亮,与未曾重建的地方成为鲜明的对比,停下脚步手抚胡须不禁点头:“平舆重建果然是一番新气象,这般整洁错落有致,便是京师汴梁城也是比之不如!”
随即陆安抚吏脸庞上又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向身边的陈知县问道:“为何在城南入口处会留下这般大的一片空地?”
陈知县按着乐天之前所述,回道:“回经略老大人的话,此处为平舆广场,以供百姓休闲之用!”说话间,乐天指着广场上的一块巨大的石碑说道:“遭受火灾,为表达当今官家体恤我平舆百姓的敬意,特立石碑以彰显君恩及警醒百姓!”
陆安抚吏轻轻点头,领着一众官员走到那石碑近前,细细的观看起来。
陈知县在一旁为陆安抚吏解说道:“我平舆逢此大灾,除朝廷赈恤外,本县乡绅各捐银捐物以资重建,便是所需建材石料,也是诸多商户不取利益以本钱供应,为感官家恩德与百姓义举,特在石碑铭文以彰显德行!”
一边听陈知县解说,陆安抚吏捋须微微点头:“陈知县治下平舆果然是官贤民善,本官当奏表朝廷,为汝等请功!”
宋时何曾有过城市规划这个理念,眼见平舆城内小桥流水,住宅区与商业区泾渭分明,便是见过诸多世面的陆安抚使等人也是惊诧不己。
依旧是县公馆,陈知县将进城的一众路府诸司大人安顿其内,略做休息后,便被引入到公馆正厅,设官宴接风洗尘。
未时刚过,筵席开始,陈知县命人端上酒菜。简单的说过几句开场致词,筵席正式进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又是敬陪末席,一身士子装扮的乐天起身,向着在座的一众路府诸司老爷作揖道:“诸位老大人巡视我平舆,只因火患刚去未久,我县实有怠慢,还望诸位老大人恕罪!”
顿了顿,乐天接着说道:“小底曾亲历平舆火灾,更曾亲眼目睹火灾发生时的诸多感人之事,琢磨良久动笔写了幕词话,央伎家排演出来,请诸位老大人观看!”
路府的一众官佐心中明白,巡视平舆本是视查灾区,若是酒宴之上有女伎侍酒,传到风宪官的耳中,那些闲着没事正想挑刺的御使言官们,免不了抢着向官家参上自己这些人一本,人人可谓心底有数。
眼下听乐天这般说话,一众路府的官老爷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都落在了陆安抚使的身上。
安抚使陆偕轻挑眉头:“你这小子满口胡言,我路府一众官佐巡视灾区,岂能有允女伎侍酒?”
乐天忙道:“经略老大人误会了,此为戏剧不同于女伎侍酒!”
坐于陆安抚使下首的叶梦得,知道陈知县等人绝不会连官场这些惯便都不清楚,能这般说话绝非无的放矢,拱手对陆偕说道:“经略大人不妨先且看看,若不合时宜斥退便是!”
陆偕心中依旧有些犹豫。
叶梦得又指着乐天,与陆安抚使说道:“这位小友的名子,想来老大人也是曾听说过的,那个写过临江仙与言怀的县衙小吏便是!”
“喁!”听叶梦得话音,陆安抚使眼中现出一抹惊色,向乐天问道:“你便是作出那个滚滚长江东逝水与莫损心头一寸天的县衙小吏?”
乐天忙施礼回道:“回经略老大人的话,小底作的那粗卑之作,实在入不了老大人的耳目!”
京西北路的一众官佐自是也听说过乐天作得这几首诗词的,一时间几位大人眼中也是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也罢!”陆偕将手一挥:“本官怜你才名,且看看你写出这词话如何,若是不好,便休怪本官斥退!”
“多谢经略老大人!”乐天忙道。
说话间,乐天道了一声开幕,便坐了下来。
在一众官佐惊异的目光中,只见一张大幕被拉了起来,十数息后,只听到幕后有人叫道:“走水了!”
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那道大幕再次被拉了开来,只见一张绘着火场情景的背景幕布出现在一众官员的面前,紧接着在奔走呼叫声中,一众人扮做百姓与差伇,在火场中奔波忙碌着做救人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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