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弥天,丝毫不曾止歇。寒风若刀,猎猎欲切生灵,彻骨冷意……
符离山腰,爱晚亭,一身素棉袄慵懒斜靠在亭柱之上、一手把着栏杆的左如意神色柔和凝注着寒天冷雪,苍茫一片,白的晃眼,笑着摇了摇头,提起手边冰冷的酒坛,缓缓灌下一大口烈酒。不愧龙池珍酿,剑南春,酒入喉腹,烈火燎原似,寒气尽散。
左如意一直喜欢酒,好酒,烈酒。这不只因为其一身道家神通“醉春秋”若得酒气温养,更增玄奇。
所以,左如意一直活的很“陶醉”,似乎一直活在半醉半醒中,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醉还是清醒,所以,这被符离宫掌教“宠”坏了的年轻人总会做出一些连他自己也感觉很神奇的事,比如,梦里乘龙,果然醒来的时候,人在天上,身边围着一群黄雀;又如,看着天地生成也不知活了多久、被符离宫上下奉作神树的符离树看的久了,就会看成一位袅袅婷婷深情凝望着自己的女子,忍不住去轻抚“她”的容颜,事后也毫无“玷污神树”的悔过之心,这从知事起就被符离宫掌教带到符离宫将“道”修成一塌糊涂的“逆徒”竟还嚷嚷着要去还俗,带着符离树私奔,简直让一纸玄都召龙王的余掌教哭笑不得,却从来舍不得轻罚一言。
便是符离宫上下一众道士,也只觉得这位在符离宫卓然非俗、当然非俗、不然也干不出那些凡人想也不敢想的事的师兄实在有趣的紧,原本有些枯燥的清修也多了不少乐趣。偶尔几个辈分小的道童,还会偷偷从这位玩世不恭的师叔手里要点酒喝,还别说,不愧是常翻符离宫戒烦阁的小师叔,那沁人心脾的酒香,真不是盖的,就是有点烈,喝着喉咙着火似,容易醉人。
而一直让这些道童感觉神奇的,就是无论喝多少酒,又是醉的多么深沉,在这位小师叔身上,却从来很少酒气,反而是一种令人陶醉的酒香,隐隐四溢。
或许,这就是掌教曾经说过的,天女散花,不落长春,袅袅余香,不朽神奇?小师叔实在非常人呐……
的确非寻常人,不然,一身玄功根骨尽废、从九品天途沦为废人、如今御寒都已需要棉袄、却照样云淡风轻“醉生梦死”的左如意却突然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凝注着那一袭漫步上山、风雪中也依旧红到妖异、红到刺眼的大红锦袍,苦涩一笑,又灌了一大口烈酒。
两年前,月照三皇子七夜突然驾临符离宫中,不顾符离宫掌教再三劝阻,硬是用一道金牌两道圣旨,从符离宫借去传承千年、不止符离宫历代天师心血、更是篆有十二玄都天魔锁的镇魔古箭。七夜虽什么也不曾透露,但谁不知晓,若想射出镇魔古箭,这世间,除了那神殇弓,再无可能。
而世所皆知,神殇弓历来便为桑渊王朝镇国之宝,为桑渊皇族所有,尽管桑渊国灭,也依旧不曾遗失,一直便掌在那位安身瑶池、据说与神殇弓天生感应、桑渊皇族最纯正的血脉——藏泪公主手中。
而七年前,桑渊王朝之所以国灭,可是为紫阳、月照和南越王朝一起瓜分了的,都不用想,这世上能值得神殇弓和镇魔古箭一起出手的,月照之外,也就那寥寥几人,尤其破了桑渊国都雒阳、将桑渊王朝彻底踢进坟墓、更是传言一把大火葬了四十万生灵、将桑渊国都化作灰烬的人屠秦楼,更是首当其冲。
只是,以这几人的影响身份,无论镇魔古箭是射到哪里,又射杀了谁,后果却也绝非当时朝政日渐败坏的月照所能承受。尤其秦楼,简直恐怖,当下便是明证。
其时符离宫掌教已然有所忧虑,向来将符离宫视作珍土的左如意更是心急如焚,却不只因为镇魔古箭一旦出手,符离宫定然不免灭顶之灾。
只不知是不是有心人暗中窥伺,抑或是真的阴差阳错,尽管左如意四天四夜没命的狂奔,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尤其是眼睁睁看着神殇弓弦松一刻,就是见惯了光怪陆离的左如意也目瞪口呆,心生绝望。
只因谁也不会想到,那一箭,被鸿都学宫骂作“人屠”的秦楼,竟会甘愿承受。想想都觉得荒谬。
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左如意不觉摇了摇头,一声苦笑,斜睨了眼毫不见外漫步走向爱晚亭的秦楼,玄冰夜渊时也曾替秦楼把酒镇玄关的左如意神色古怪打量了眼怀抱古琴、不知怎么就被紫韵邪虎驼到背上、一路悠然上山的杨洛神,戏谑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能让小白驼到背上的女人,都值得娶回家做压寨夫人。是不是隆重介绍一下?有些难得啊。”
安静骑在紫韵邪虎背上、其实心里也有些意外惊喜的杨洛神好奇打量了眼左如意,不自禁面上一红,看向秦楼。却见秦楼眉头一挑,同样神色怪异斜睨了眼左如意,好笑点了点头,自顾踏进爱晚亭,亭中有酒,不止一坛,淡淡道:“的确难得,你也有不醉的时候。”
从来就不好说是醉还是清醒的左如意神色玩味看了眼杨洛神,畅怀大笑,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九霄环佩不应该在你手里。我见过杨姑娘,还听她弹过那首‘凤舞九天’,除非……”
杨洛神秀眉微蹙,不自禁重新打量了眼醉眼也朗若星辰、尤其神采更是清逸非俗的左如意,也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忽然眼前一亮,恍然笑道:“原来,那个醉卧琼花树下的人……”
当年一曲“凤舞九天”引得百鸟来朝、便是圣域才子闻墨生也都听的入迷、却唯独一人喝的尽兴更是醉倒在琼花树下的左如意仰天大笑,同样恍然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在下,可让杨姑娘见笑了。原来,杨姑娘是换了副容貌,这就说的通了。”
若有深意朝杨洛神眨了眨眼,向来没个正行的左如意戏谑笑道:“看来,我果然没有听错,皇天不负有心人,杨姑娘终于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恭喜,恭喜呐,可要好好喝几杯才是。”
那一曲“凤舞九天”、确只为心有所想极尽清灵的杨洛神却心下一跳,不自禁面上一红,有些心虚看了眼秦楼,却见秦楼一脸古怪转头,看向自己,原本还存一丝侥幸的杨洛神顿时面色更红,突然熟透的水蜜桃似,低了低头,将怀中古琴抱的更紧。
似突然发现无尽乐趣的左如意不觉大笑,提起酒坛,狠狠灌下一大口烈酒,畅怀笑道:“不错,不错,痛快,痛快!”
若有所思的秦楼看了眼杨洛神,莞尔一笑,同样忍俊不禁,摇了摇头。顺手抓起一坛老酒,拍开泥封,酒气逼人,也不知是不是窖藏的久了,烈的有些刺鼻。
好酒却不贪酒的秦楼眉头微皱,却见左如意晃了晃酒坛,玩笑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醉过,哪怕一次。我觉得,你应该试试,感觉一定不错。”
秦楼眉头一挑,神色古怪睨了眼左如意,好笑摇了摇头,提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火烧似,够猛,够烈,酒气浓郁一塌糊涂,痛快!
似乎从来也不曾醉过更不喜欢醉的秦楼手提酒坛,右脚不禁踏在亭椅之上,神色温煦瞥了眼左如意,转头,凝注着亭外飞雪,大雪燎天,分外张扬,轻笑道:“其实,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在玄冰夜渊,我没有接你的酒,后面,是不是会变的简单一些。”
左如意同样灌了一大口烈酒,斜睨了眼秦楼,温煦一笑,有些出神凝注着亭外飞雪,大雪弥蒙,尽是苍茫,轻笑道:“其实,在回符离宫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忘了跟你多要一个凤王春雪,那样,我就可以将桃核种在符离宫中,来年三月,所有人也都可以尝一尝了。或许,不久的将来,符离宫也会有一片和凤丘一样的桃林,花果满园。”
秦楼莞尔一笑,有些不屑斜睨了眼左如意,不置可否,好笑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这世上,除了凤丘,没有任何一处土壤能适宜凤王春雪生长,玉溪的铁刹山,也不能。何况,这世上桃树很多,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桃子,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
从六年前扶柩南归、之后就再也不曾回过凤丘的秦楼有些怀念凝注苍穹雪舞,寒风呼啸,更比狼嚎,轻笑道:“所以,我一直很有些得意,我有个天下最心灵手巧的娘亲,亲手种出了一片天下仅有的桃林,让我从小就能将凤王春雪分成两半。”
强压下心头陡生的杀意,秦楼轻舒口气,凤眸微眯,神色柔和凝注着亭外飞雪,清灵如羽,令人失神的迷离,忽然,轻叹了口气。
左如意也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提起酒坛,又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酒气浓烈,灼人心肺似,若火的霸道,十足,忽然,用一身根骨修为化去镇魔古箭千年煞气也丝毫不曾在意的左如意目若和风,斜睨了眼秦楼,轻笑道:“听说,当年北唐亡国之时,北冥秋枫曾问过铁崖先生一句话,‘值得么’?其实……我也一直有些不解,值得么?原本该是北唐中兴之臣,国之栋梁,却因为一个女人,兵戈自戕,反作了北唐的掘墓人,亲手将寄托了无数心血与希望的家国埋葬;亲族反目不说,举国视为仇寇,那一块‘野狼碑’,至今立在锦城梁桥,诅咒不休……值得么?或许,也只有铁崖先生自己知道了。只是,当我看着你大哥亲自带着南阳铁骑兵围符离山,又转眼离去,我似乎突然有些知道了,为什么铁崖先生会隐居栖霞精舍,独修北唐史了。”
神色戏谑朝秦楼眨了眨眼,从来清风随心我自得的左如意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望着漫天飞雪,得意笑道:“所以,我一直很有些得意,能在玄冰夜渊,看见某个家伙被雪麒麟肆意追杀、狼狈不堪的样子,还蹭了那家伙两个凤王春雪,啧啧……那味道,的确令人难忘啊,难忘,哈哈哈……”
提起酒坛,又是一大口烈酒,痛快!
秦楼忍俊不禁,不觉暗叹口气,斜睨了眼根骨尽废却仍自得其乐的左如意,好笑摇了摇头,提起酒坛,也灌了一大口烈酒,酒气浓烈,如火燎腹,灼人心肺的醇粹,十足,却,更令人醉……痛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