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能够确定的嫌疑人,罗川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又让警队里的人详细调查了一下李云山。目前只知道他的妻子早逝,这些年一直都在医院兢兢业业的工作着。直到两个月前,他开始向医院提出了提前“退隐”的想法。说是随着年纪增长,视力不及当年了,不想再为人做手术了。像他这样的人,其实已经随时可以“退休”了。当个老师或专家,晚年无忧不是问题。
至于这位李云山医生的性格,也大致和关山推断的差不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罗川要找的人。
当罗川带着警员来到医院的时候,李云山还在七楼的办公室里。虽然有些事情还不能确定,但警员们一个个都已经处于戒备状态了。为了防止他会离开医院,各个出口也都安排了人手看守。
罗川和关山来到李医生办公室门外,看见他房门正虚掩着。罗川带头轻轻推开了门,走进了办公室内。
当罗川第一眼看到李云山的时候,还是觉得和他最初想象的罪犯形象有些差距。不说这位李医生是慈眉善目吧,也是一位面色和善的人。虽然才刚刚年过五十,但是头发却已经差不多全白了。那一头白发打理的整齐利落,衬衫和白大褂更是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此刻他正拿着一支钢笔,低头认真的签着字,好像是还在忙着他的工作。
罗川看了关山一眼,关山示意他眼前的李云山应该是没有什么威胁的。就在罗川刚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李云山忽然说了句:“我知道你们快来了,先坐下吧。等等我,我这儿还有几个病例,马上就好。”
罗川没有回话,但是也没有拒绝。他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办公室,除了那满满两柜子的医学书籍以外,最显眼的就要数那挂满了墙的锦旗和奖状了。各种各样的专业奖项,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些东西似乎就是在记录着这位专业医生的半生职业轨迹。他的每一步努力,每一步成功,都受到了专业和病患的认可。如此神圣的职业,怎奈却和杀人魔扯上了关系……
办公桌上满满的都是病例材料,还有几本医学书籍。看得出来,他平日里的工作绝对不轻松。就算不上手术台的时候,他大概也是不断的在充实自己,不断的学习。
李云山的背后就是窗台,上面摆放着一盆盆的绿色植物和鲜花。大部分办公室中的绿植都是点缀摆设,但是这几盆植物,却被人照料的生机勃勃。可见,植物的主人,平日里也一定是无微不至。若不然,那娇嫩的鲜花也不会开的这样盎然。
只是……这窗台上有一盆看起来相对比较柔弱,甚至有些不太显眼的花引起了罗川的注意。那藤状黄绿色的细嫩花枝,长圆形的绿叶,以及白色伞状花冠……看起来都格外的熟悉。
罗川不是一个懂花的人,但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那是夜来香。
已经等不了李云山忙完工作了,罗川皱起眉问道:“李医生身为教授级别的专家,对医学肯定有很深的研究和了解。难道……您不知道夜来香那浓郁的花香对人体有害吗?就这样放在身边,恐怕不利于健康吧。”
李云山挥挥洒洒签完最后一个字,这才一边收起钢笔,一边对罗川回道:“汝之砒霜,彼之蜜糖。就算是砒霜,在医药方面也有它独一无二的价值。我出生在华南,在当地,夜来香是治疗结膜炎等眼疾的良药。花和叶都可入药,还有清肝明目的功效。”
“就是说,这是您自己的习惯,并不是别人赠与您的了。”罗川问向李云山。
李云山身姿端正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的罗川和关山。这个样子,这个眼神,怎么看都是一位老学者,完全和便态连环杀手挨不上边。但是他在那些人肚子里放的东西,又是那样的残忍和致命。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李云山十分泰然的说道:“你们能站在这里,想必是已经了解不少故事了。来找我,不会是想探讨植物的吧?我想更详细的给你们讲个故事,愿意听听吗?”
李云山的态度很真诚,不卑不亢,更不像一个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罪犯。
罗川点点头,伸出手示意他可以说了。
李云山深呼了口气,摘下眼镜,闲话家常似的说:“医者救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身为医护人员,你不能出错,不能失误,甚至不能治不好。为什么?因为你是医生啊!你连人命都救不了,要你是干什么的?太多人把这种想法变成了想当然,哪怕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只要他死了,还是医生的错。因为这些矛盾,说实话,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做了。有好多好孩子,他们甚至已经不敢做了。黑心,坑钱,受贿,肮脏的交易,和高额的医药费,这种种罪恶,都扣在了医生身上。可是若仔细想想,无论是收费还是规则,又有哪一样是医生说了算的呢?这个社会本已腐烂至此,不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能决定一切的。我有好多学生都曾对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学了医。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孩子们,是真心的想做这一行。
有一个小姑娘,她从四五岁的时候起,就喜欢和娃娃玩儿看病打针过家家的游戏。她会给娃娃盖好被子,给娃娃打针输液喂药,还会用玩具听诊器有模有样的听听这里,听听那里。哈,那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爱好和梦想,所以她不顾家人反对,考上了最好的医科学校。成绩优异,天赋也不错,似乎生来就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就这样,二十几岁芳华正茂,她带着满腔热血就进了医院。她大概是觉得,那就是梦想成为现实的一刻吧。
可是有一天……急诊室来了一个病人。那病人躺在担架上哀嚎,同行的家人也格外冷漠。在询问了病史之后,确定了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恶性传染病。病人紧紧抓着那姑娘的手,掐她,甚至咬她来缓解自身的痛苦。虽然被人拉开了,但是那姑娘还是受伤了。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不太愉快的意外,是病人在痛苦的挣扎时无意间的行为。可是在之后的验血中,所有人都傻了。那个人,竟然是艾滋病患者。一时间医院乱了,大家都为那个姑娘害怕和愤怒,纷纷质问那个病人和家属,为什么要隐瞒传染病病情!可是……他们竟然理直气壮的说,那属于**,不想说就可以不说。当说到那个姑娘可能被传染的时候,那家人竟然毫无愧疚之意。并质问医院,你们不是医生吗?自己解决啊!
呵呵……多悲哀。尽管事后在第一时间给那个小姑娘用了阻断药物治疗,但是病毒的阳性反应还是彻底毁了她。她还没有谈恋爱,没有结婚,没有生儿育女,这些美好的事物在她身上还没有发生,就已经终结了。邻居朋友议论纷纷,怜悯的同时又带着恐惧和质疑的目光。后来,连续的高烧,皮疹,痛苦的副作用,让她无法在正常生活了。终于,在某一个清晨,她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条路。”
李云山讲述着这个漫长的“故事”,神情悲切,目光悠远。等他稍稍回了回神之后,又好像若无其事一样的对罗川笑道:“这个故事你们一定已经听过了吧,这个无辜死去的姑娘,叫李静。最爱她的人,从她去世那一天,心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你知道……在世上能永远无条件,用生命去爱她的男人是谁吗?”
“是父亲。”罗川也难掩悲伤的看着李云山,这番话,应该算是认罪口供了。
李云山点点头:“对,我就是她的父亲。她因为不想被人说托关系走后门,而选择不和我同在一家医院。她母亲走的早,她只有我这一个亲人。”
“所以你就用你的方式替她报仇,是吗?李医生……治病救人半辈子,为什么最后要走这条路??”罗川非常遗憾的问着。
李云山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说得好!我治病救人半辈子,为什么最后唯一的女儿却是被这些不知感恩的畜生害死的?!如果没有人救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是不是我女儿就不会遭此劫难了??她还那么年轻,她做错了什么!”
眼看李云山的情绪在急剧变化,关山马上站了出来,用尽可能轻柔平缓的语气说:“李医生,关于李静的遭遇……真的很遗憾。但是学医者本身的目的是救命,而不是分救谁的命。那家人可能确实不可原谅,我们也能理解你后来的行为。你先冷静下来,咱们回警队慢慢说,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关山用缓和的方式,想要先稳住李云山,避免他做什么极端的行为。
可李云山却一改那副儒雅和善的面孔,冷笑着说:“帮我?帮我杀了那家人吗?不用了,我女儿死后的一个月,他们全家就已经全都感染了。并且,还增加了一些其他病。现在早就死光了,不麻烦你们了。”
“那陈彪,何亮还有……”
罗川刚想问清楚,李云山却一摆手,把几叠病例扔到了罗川脚下的地上,无所谓的说着:“不用问了,都是我做的。我做了一辈子外科手术,那点儿小惊喜根本不算什么。在他们之前,其实还有几个,大概是没等你们发现就已经死了吧。有很多家属,还没有护士们照顾的仔细。绝大部分到死都不知道他们肚子里有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滥杀无辜,我下手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害虫!他们本身,比病毒更可怕!”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的?!一定有人给你透露信息对吗?那些我不知道的死者我不敢肯定,但是陈彪他们的死,都和植物毒素有关!那些致命的怪异毒素,可能比传染病还恐怖!你既然这么痛恨那种人,为什么要帮着他害人呢?告诉我,那些毒是谁给你的,你们是怎么害死陈彪那些人的?去偷骨灰的人是谁,告诉我!”罗川也有些激动了,因为眼前李云山的状态他十分了解,也十分熟悉!已经没有谈判的可能了,失去心智的同时就是打算殊死一搏了。
李云山看似不经意的拿起了那盆夜来香,抱在怀里轻轻闻了闻,喃喃自语的说:“一双手,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我发现,救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最后都不及杀几个该死的人来的痛快。”说完,李云山忽然转身就跃上了窗台!
罗川早就感觉到了情况不对,已经随时准备出手了。所以在李云山翻身上了窗台的同时,他也迅速扑了上去!!李云山一心求死,毫不犹豫的就跳了下去,罗川伸出手猛的一抓,抓住了李云山的白大褂!
一只手臂撑住这一个成年男人悬空的体重,本就很难。再加上李云山跃出窗外的一瞬间,惯性拉动罗川的关节,此刻已经有些拉伤了。但是罗川仍然咬牙忍着剧痛,死死的抓着李云山的白大褂不放手。
关山及时跑到了罗川的身边帮助他,可仍然阻止不了李云山那颗求死的心。只见李云山面朝罗川用口型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就用力的一挣脱,抱着那盆夜来香就掉了下去……
仿佛能听见夜来香花盆坠地的碎裂声,楼下顷刻之间人潮涌动,一片哗然!警员们纷纷赶到,以最快速度隔离了人群。
罗川的手里只剩下了那一件白大褂,他的上半身还探在外面,是关山硬把他拽进来的。看着罗川无力垂着手臂和怔怔出神的表情,关山十分焦急的问:“你没事吧?这样徒手抓住他,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吗?!胳膊怎么样,还能动吗?”
罗川似乎完全没在意痛楚,他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然后转过头对关山说:“你知道……他最后对我说的什么吗?”
关山微微错愕了一下:“是什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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