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在暗处,只能隐约看到身影,而不能见其面容,但觉一双冰冷的眼神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全身上下给剜个遍。
“你…”,蒋靖清了清自己发紧的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你到底是什么人?”
“哼!”那人一声冷笑,忽得一把拉下黑色的面罩,连声音都带着寒气,“蒋靖,你好本事,什么时候做了福王府的走狗!”
“啊!”,蒋靖瞪大双眼,心中震惊已极,呆愣片刻,才重重跪在地上,大叫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哼,你还认我是你的师父!”,李如松哼了一声,重重撇过头去。
“师父,徒儿并非福王府走狗,徒儿只是…只是…”,蒋靖看着李如松,心情却久久得不到平复。
“只是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州城?”,李如松看着蒋靖,怒气冲冲地问道。
“师父,徒儿…徒儿被征作兵丁,后来蒙江州守备赵冲赏识…做了他帐下亲兵队长…”,蒋靖垂着头低声说道。
“是这样吗?”,李如松皱着眉头,不过看起来似乎怒气消减了不少。
“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半句,方才对师父不敬,请师父责罚!”,蒋靖说着,便给李如松叩了一个响头。
“好了,不必如此…”,李如松上前一步,冲跪在地上的蒋靖摆了摆手,“我虽蒙你叫一声师父,不过我的命却是你救的,你不必如此…”
“不,徒儿现在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徒儿不敢起身!”,蒋靖跪在地上,声音已近乎啜泣。
“好了,靖儿,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师父不忍怪你…”,李如松轻叹一声,双手便搀着蒋靖站了起来,“你家境贫寒,当兵也算是一条出路,本来…师父当初是想带你走的,可你如今既已如此,那…那便算了吧…”
“师父,您现在…身在何处?您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今晚为何会要刺杀福王府的人吧?呵呵…”,李如松干笑两声,显然心情不佳,“恐怕你现在最想问的,是师父到底是谁了吧?”
“师父…师父明察…”
“三个月前,江州城被围,那时候你在吧?”
“在,当初便是我从泾县赶来,并且识破了攻城乱军的伏兵之计,于城外设一支疑兵,同时绕城奔袭城后解的江州之围,也正因为此事,我才得到赏识,升了职位…”
“原来是你?”,李如松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看着蒋靖,眼中似乎还有些怒气,不过随即便释然地笑了出来,“好,不愧是我的徒弟,靖儿,你果真聪慧,我当初竟看小了你…”
“师父,难道您是…”,
“没错,攻城的起义军,便是我率领的,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乱民,怎么,想要抓我去邀功吗?”,此时李如松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徒儿不敢!”,蒋靖摇头道,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师父,徒儿这一身本事,本都是您授的,如要追随您,也并无不可,只是…只是家中爹娘…”
“靖儿,你果真是个好孩子,我没有白收你这个徒弟…”,李如松拍了拍蒋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以后…在军中好好干,今后…咱们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
“师父,徒儿…误了您围攻江州城的大事,请师父责罚!”
“不关你的事,其实你不来救援,我也攻不下江州城,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你来救援,反而是给我劳师无功找了个台阶下,我…我该谢谢你才对…”
“师父…”,蒋靖不知道李如松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安慰自己,只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师父,这次我也误了你的事情,真是抱歉…”
“如果我想杀车中的人,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身手,能够拦得住我吗?”,李如松的声音里不知为何透着一股无奈。
“那…师父…您想杀的是小福王,对不对?”,蒋靖知道小福王是福王的儿子,如今已是二十有五,平日不怎么见人,所以对他倒没什么印象。
“嗯…”,李如松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师父,你为什么要杀小福王?须知江州城布防…您这样很危险的,您还是赶快离开吧…”
李如松没有答话,只是静静望着黑夜的一角,怔怔半晌才道,“靖儿,你可知道,上次我为何受伤吗?”
这件事,李如松从未和蒋靖提起过,因此蒋靖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何?”
李如松看了看蒋靖,长舒一口气,便悠悠叙起了往事…
原来李如松并不是普通的流民,乃是前兵部侍郎之子。二十年前,福王与前任皇帝争夺帝位失败,于是采取“弃卒保车”之策,牺牲掉了隶属自己派系的当朝兵部侍郎,也就是李如松之父。
福王示之以诚,主动交出兵权,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和势力,却让李如松一家被冠以“反叛”之名,全部处以极刑。
天可怜见,最终李如松很幸运地逃出来了,不过他当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心志坚定,天资聪慧,却也无甚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全部家人死去。
后来李如松历经磨难,遍访名师,终习得一身本事,但他仍心系着一个人,那就是自幼与自己青梅竹马,订得姻缘的雪桥,也就是蒋靖看到的那个马车上的美妇人!
当时雪桥的父亲是兵部主事,同样受罪牵连,只不过没有到株连九族的地步,而是男性全部处斩,女性全部没入教坊司为奴。而雪桥被关入教坊司的时候,才**岁的样子。
等到李如松再寻到她,已是十年之后,彼时雪桥已成为了一个官妓。李如松筹了大笔银两,为她赎得了自由身,并带她来到了南方。
可天公作弄,恰逢南方叛乱,李如松混乱中竟与雪桥失散。
后来李如松于混乱之中,拉起了一杆大旗,举兵起义,并且对外仍用李如松名号,而朝廷那时才知道,当年处斩兵部侍郎一家人时,竟然漏掉了一个李如松,于是立刻将他定为朝廷钦犯。
五年来,李如松利用百姓对朝廷苛政的不满,势力发展越来越大,俨然已是南方起义军之首。
当然,这五年来,最令李如松高兴的是,他终于找到了雪桥的下落,可那时她已是江州城名妓…
李如松想要带她走,她却不肯,并且还要与李如松这个朝廷钦犯划清界限,李如松没有办法,只好负气而去。
可就在两年前,雪桥突然托人给李如松带消息,说要李如松来江州城与她单独会面,并流露出想要和他一起走的意思。
李如松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并且深信不疑,于是他依约来到江州城,却没想到这竟是个陷阱!
原来雪桥已和小福王勾搭上,而这个局,便是小福王设的!
幸亏李如松武功高强,并且带了一些人接应,所以才逃了出来,但已是身受重伤,而接应自己的那些人,也全部战死了。
可小福王仍没有打算放过李如松,而是让江州城的官员派出重兵追击,李如松就在这种情况下,一下子逃出了好几百里,直到蒋靖村子外的那座山上,才真正摆脱了追捕。如果当时不是蒋靖相救,恐怕李如松真的就死了。
小福王设这个局的目的也很简单:福王父子二人想要借李如松的人头,向朝廷邀宠献功,争取一个回京城的机会。父亲因其惨死,儿子也不放过,福王父子为了自己的利益,竟是狠毒至斯!
新仇旧恨,李如松自是对福王父子恨之入骨,所以今日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杀小福王,也就不足为奇了。
蒋靖听李如松讲述完,心中不胜感慨:没想到自己的师父经历竟是如此丰富,自己能拜此人为师,实在是三生有幸。
不过蒋靖却始终忘不了那个雪桥,在李如松的讲述中,她是那么的美好,可在蒋靖眼中,她真可谓是毒如蛇蝎!
原来那个美丽的女人,竟然已经三十岁了,比自己大了将近一倍!可望之仍如二十许人,难怪如此年纪,还能成为江州城名妓,真可谓是实至名归。
可李如松如此待她,她竟然能狠心陷李如松于死地,想起那个女人的戾气的眼神和冷冷的语气,蒋靖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寒气:这真是一个…歹毒的女人…
念及于此,蒋靖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了李如松临行前,自己问他的那个问题,“师父,那个女人如此待你,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她,你…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杀了她?”
“我…”,李如松当时的眼神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感,“她虽负了我,可我却不能负她啊,谁叫我…把这一颗心早就给了她…”
难怪师父提起她时,语气中竟没有一丝怨尤,甚至眼神中还存着些留恋。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呵,且幼时就曾有婚姻之约,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蒋靖似乎看到了李如松带着她,裹挟风雪,从北到南,携手而立,相互依偎,至死不渝…
只可惜那女人…虽说她经历坎坷,混迹风尘,心肠硬些也无可厚非,但总归是…太毒了些,只能感慨一句命运弄人了吧?
蒋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程祎瑶:我们俩个,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不过在蒋靖眼中,程祎瑶要比那个叫雪桥的美妇人善良上千倍万倍,漂亮上千倍万倍,好上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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