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牢骚自不可能去御书房里说,孙恪只背后与蒋慕渊说道了几句。
“我一辈子就娶一次媳妇儿,眼瞅着日子近了,舅舅却出京办事儿,十有八九赶不上吃喜酒,”孙恪撇了撇嘴,一副痛心模样,“我再不通朝政,也知道催漕困难,办好了应该、办不好倒霉,啧,我可怜的舅舅啊!”
蒋慕渊给他添了盏茶,等着孙恪继续往下说。
“不止我那嫡嫡亲的舅舅,还有你不怎么亲的舅舅,”孙恪一口饮了,道,“徐侍郎这几年的际遇,还真说不上是要倒霉还是要发迹,他在民间的风评差异不小,我时常听别人议论他。”
市井流言就是如此,尤其是徐砚这样,府里出过事儿,被人碰过瓷,起过落过反转过,尘埃落定之后,好好坏坏都有说法。
徐砚本人不甚在意,在意也无用,好在他公务上依旧用心,六部衙门里总算名声不错。
要不然,催漕要事,傅太师也不会提议由他前去。
“你琢磨出来的人选,总不能叫他们失手吧?”孙恪眯了眯眼,往前探了探身子,“催不出成效,我舅舅和你舅舅一块丢人,是了,面上最难看的还是你舅舅——宫里的那个舅舅!”
饶是知道孙恪意思,蒋慕渊一样笑出了声。
催漕人选,蒋慕渊与傅太师没少商议,他自个儿提出来的催漕,自是看重,事关朝廷国库,若不能办好,一来一去损失很大。
最后三公皆点了头,才由傅太师出面去说服圣上。
这一点,蒋慕渊不会跟孙恪否认。
而孙恪与他“舅舅长、舅舅短”的,说穿了,就是平远侯府那儿想知道蒋慕渊和三公有没有准备后手,想心里有个底。
那么不喜欢掺合朝事的小王爷,几次三番被拉下水,不是为了蒋慕渊这个兄弟,就是为了平远侯府,皆是他看重的亲人。
蒋慕渊低声道:“你不提,我也会管,只是催漕路远,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孙恪扬着眉,道:“手不长,你还拖上平远侯府?”
“没有办法里的办法。”蒋慕渊苦笑,赔罪一般又给孙恪添了茶。
蒋慕渊太了解孙恪了,小王爷嬉笑怒骂,却比谁都通透,可这两年,却也是渐渐无法“随心所欲”。
看,他们表兄弟说话,偶尔都不再直来直去,而是要绕上几个圈。
并非顾忌彼此,而是,孙恪注意到圣上的有些举动不对劲儿了。
孙恪姓孙,他是皇太后最宠的孙儿,是圣上嫡亲的侄子,他的身份使得他的感受远胜普通臣子。
他不想牵扯其中,却也脱不开身,可不就得注意些,笑语背后多些谨慎。
孙恪真不至于怪蒋慕渊,他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市井故事听得多了,可谓各式各样的家长里短都了解了,也不觉得稀奇。
小到争一筷子肉菜,大到争一把椅子,说穿了,皆是争。
姑嫂叔伯、左邻右舍,齐上阵。
孙恪自己不喜那些,却也不会高高在上地评述对错——争的是生存,又有什么对错可言?
他那几个堂兄弟动作多着呢,这差事不落到金珉头上,还真解决不了。
“催漕其实还有不足,”蒋慕渊道,“你舅舅是总帅,几位大人皆是文官出身,还缺几个前头能打的,碰上三教九流,腿脚功夫不行,怕要吃亏。”
孙恪嗤了声,险些笑喷了茶水,连连点头。
既然蒋慕渊提出来了,必然是做过安排,孙恪得了准信,亦不再说催漕之事。
翌日,金珉等人把折子交由圣上过目,圣上审阅之后,又提了几点想法,大体上已然是敲定了。
五日之后,启程催漕。
徐砚忙碌万分,交接手中事务,点了随行人员,又连日拜访了一些对漕运颇有心得的官员,一时之间脚不沾地。
收获虽多,担忧亦甚。
漕运口子上,蛇龙混杂。
官场上的手段,能管得了官员,却不一定能对付各色地头蛇。
秀才遇上兵,有理都说不清。
直到他遇上了一个小个子。
那是施幺。
施幺自不表述自家名姓,只给徐砚看了宁国公府的令牌,道:“几个人手在京郊渡口上等着大人了,领头的姓袁,浓眉大眼,您和几位大人只管差遣。”
徐砚的心里一下子有底了。
回府后,他在兰苑外头站了许久,里头黑漆漆的,早已经没有了顾云锦生活时的气息。
徐砚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个好舅舅,也对不起长姐,妻子为了他与娘家闹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没有给前头那位母亲磕过头,最后还主动把亲娘拘在了仙鹤堂里。
书念了不少,做人却是一本糊涂账。
可便是理顺了,前头的所有也无法改变,他眼下能做的、该做的,就是把秋粮更多更快更好地运到京中,不再辜负圣上的器重、傅太师等人的提拔,和小公爷面面俱到的帮助。
小公爷力排众议、坚持进攻南陵,军粮是重中之重,他要打起所有精神来。
另一个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是绍方德。
破案不难,要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民百姓都信服的漂亮的破案,难得他掉了好大一把头发。
劳心劳力了好几天,绍方德困得在书房里打了个盹,梦里,胡同里的百姓围在府衙外头,说他胡乱办案,他一个激灵吓醒了。
绍方德大口喘了喘气,就着凉透了的水抹了把脸,忽然间,灵光一闪。
师爷顶着眼下两团青被叫了来,一听绍方德的想法,眼睛也亮了:“成!这主意成!”
绍方德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两人一道把案子逻辑补充完整,他细细写了折子,等到天亮,亲自候在傅太师上朝的路上,请他过目。
傅太师看罢,把折子交回给绍府尹,他沉沉点了点头,叹道:“就这么照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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