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调理柳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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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唐李绅《宿扬州》

    “那高卫公准备凿通鸡鸣岗,也是为了若此?”

    “然也,淮南地处江淮之间,车船辐辏,淮水和扬子江便是纬线,经线除去山阳渎外,再开凿条鸡鸣渠,从而将江西南道、鄂岳、寿庐、蔡颖乃至陈许汴宋的商路都连接起来,非但是为了漕运,更是为了促兴淮南、河南两道。”

    “开凿鸡鸣岗,高卫公您准备花粮食在蔡州招募足足三万权益兵,那为何在平淮西前却不加以招募?”

    “平淮西,本道统制朝廷宿兵十余万,擒杀二吴绰绰有余,有什么必要再招募权益兵,先前将帅如此做,一是以此来虚占度支钱粮,二来是虚张自己声势,此皆庸劣之辈行为。本道如今招三万权益兵,可凿通水道,不给蔡、光、庐百姓增加负担,此外也能顺带解决蔡州百姓战后饥楚,将缺食者充入军伍,有效消弭动乱;最终,通过修陂凿山,最后能锤炼出数千精通土木的士卒,便增设‘掘子军’增补武毅军,于战时或修备壁垒,或破坏敌军营砦,大有可为。”

    如此一道道的疑惑,柳宗元现在于心中都明朗解决了。

    而之前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各种道听途说,也迅速地化解开来,柳宗元最初认为高岳是个老奸巨猾、翻云覆雨的人,可现在看他温和地抱起那条叫膏环的小犬,满怀希望地眺望着汝水的河畔,和过往的船帆时,听着他的种种计划,柳宗元忽然有了些感动:

    卫国公,是个真正做事的人。

    而这天下,如此的人物已然不多了。

    这才是国家的柱石。

    转眼间,便轮到高岳来问柳宗元:“你至光州,该如何用巡院的吏员打画田产?”

    “劳逸结合......”

    “不可,你该知道新设的经界巡院里吏员都是哪里来的。部分是本道罢废楚州营田时,分流来的所谓田官,还有部分是本道坐镇扬州都督府来,严查出来的贪渎官吏。这些人都有把柄在你的手里,子厚你该捶则捶,想笞则笞,就该像明崇俨驱使小鬼那般,争取两三月内就将整个光州数县打画完毕,造好砧基簿,交到淮南军府里来,这便是你的功劳考课,如此本道便能很快将子厚拔擢到七品。”

    “......”柳宗元表情复杂。

    可高岳却继续问下去:“光州的山棚,以前喜欢越界至舒州乃宣州的铜坑里,私铸恶钱,子厚又如何处之?”

    “我用保甲,抓捕越界私铸者......”

    “不可,现在钱荒,好钱恶钱,官铸私铸皆是钱,他铸恶钱,你便认可,便也是缓解钱荒的一部分,待到物价稳定下来,再用好钱换恶钱回炉就行。”

    这时候柳宗元只觉得在炎热的五月末天里,满身都是汗,也只能对高岳说如此受教。

    “但届时山棚恐怕会干另外的事,也就是会将恶钱私下销掉,用里面的铜铸造铜器,一贯钱的铜造成铜器,可值得十贯钱,那样百姓便会大量销钱,或将钱私藏起来,又会让钱荒周而复始,子厚你如何处之呢?”

    这下柳宗元努力想想,才咬着牙对高岳说:“仆会布置人手在税场,有敢夹带铜器的便治罪征罚,并且让保甲连坐,设‘告铜赏格’,只要发觉邻里乡里有人私销钱币铸铜器的,可告官入罪,抄没的财产,可分得告发者三分之一。至于铜器,便在全州境内禁用,可以陶器瓷器替代。”

    高岳大笑起来,说子厚你果然明白很多啊!

    而柳宗元宛若虚脱,颓然坐在亭子勾栏处。

    他觉得自己身为理想主义者的一面,说不定会在淮南巡院履职期间彻底败坏掉。

    等到归京时,我该如何面对梦得......

    然则高岳目光锐利,仿佛将他给刺穿,“子厚,你认为在本道前的淮南节度使,如陈少游、杜亚辈,为何做不出本道的魄力和革新?”

    这下柳宗元只好再度起身,整顿会儿思绪,只好说:“卫国公岂是因循之辈......”

    “不,本道之所以不是陈少游、杜亚,只因本道现在的权力,比他们坐镇淮南时要大得多!反过来说,如当初杜亚有这般的大权,你认为他做的会不如本道吗?权力越大,做事情上通下达便越从容。”高岳一语破的,然后他对愕然的柳宗元说,“记住子厚,若想要功成,就不能让自己失败。败者,所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还谈何志向和抱负。”

    “若想功成,便不能让自己失败......”柳宗元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盛夏的烈日下,裴度和柳宗元,带着各自经界巡院的人,开始携带绳尺、画纸、竹竿,满头是汗地一步步一丈丈,打画着蔡州和光州的田地,一切果然如高岳所说的:蔡人根本不敢也不愿占取无主的田地,所以长满庄稼的田,和丧主而长满荒草的田,一块块地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高岳此刻已离开蔡州,沿着寿春淮水,开始往扬州去。

    柳宗元则在光州,沿着潢川,恶狠狠地驱赶着巡院小吏做事,他也学会了用竹鞭殴打下吏,直到打得对方出血告饶为止,他也编练了保甲,亲自和各保各甲的农人面对面,唇干舌燥地交流,宣读着文牒。甚至柳宗元还见到了山棚,这群人就像猿猴般,穿梭在光、黄、寿(大别山)间的各处山隘间,他们明显对推行保甲法持激烈的对抗情绪,他们射来的箭矢,有一次就落在柳宗元前面不到五步的地界。

    而刘禹锡在京师里来信,身为太子校书的他,穿着整洁的青衫,于弥漫熏香的雅致兰阁里,和各位侍读、待诏坐而论道,所见到的,所交接的,都是上都里的各色名流,谈得全是激越的理想抱负。

    校书郎的职位是清而贵的,每月九贯俸禄的刘禹锡能请很长时间的假,回家省亲,当他归京途经华州时,便登上西岳,看着万千气象,豪情满胸,挥毫泼墨,将一首诗写在信中,寄到光州来:

    “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

    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

    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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