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夏堂日色昏


本站公告

    张延赏脸色发青,他没想到消息居然传得如此迅速。



    听到韦皋这“贺喜”的话后,他没有半分喜悦,反倒涌起害怕之心。



    皇帝一日没有正式白麻宣下,自己登上宰相位就有被梗阻的危险,所以消息暴露出去,绝不是好的征兆。



    看着韦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张延赏哼了声,不发一语,便迈步走入陛下的楼院当中。



    “文明......”高岳即刻在郑絪擦肩而过时,口呼其表字。



    “高少尹,以后还是互用官位称呼好了,呼字的话絪担受不起。”郑絪冷冷地回答说,随后还没等高岳说什么,就也踏入门中,头也不回。



    “文明,何至于此呢?”高岳看着郑絪背影,默默想到。



    就在高岳还在怅然时,韦皋低沉地对他说:“张延赏和郑絪入阁议事,怕是圣主会有反覆。”



    “无妨,现在圣主单靠学士由阁子出制的话,是无法让大臣们心悦诚服的。”



    “没错,如今你白草军长史就在这里,事务可交给他打听。”



    “所以城武,现在奉天城内还缺一位真正的宰执,不过你我都不希望是张延赏。”这才是高岳此行的真实目的。



    韦皋说这是自然,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张延赏为相的可能性太低,完全是皇帝一厢情愿。



    说完,二位都望了望城池上空炽焰般的晚霞,很淡然地互相道别,各自往宅第里走去。



    现在奉天城高岳的小宅当间,原本居于此的宇文碎金走了,薛炼师又始终居于城内的女冠当中,所以等于是无人的。



    高岳推开自家宅第的大门,察觉庭院、枇杷树依旧,待到走上堂后,帷幕、屏风和坐席也仍然光鲜。



    “看来炼师没事会回来洒扫番。”



    如此想着,高岳就把自己的绯衫解下,悬在外廊处,表示这宅邸里有人,以防炼师不知,撞见尴尬。



    接着高岳自小柜上的茶瓯当中取出块茶饼来,掰碎后斟入烧沸的汤水里,等到稍稍冷却后,便坐在蒲团上,于堂前的两面槅扇门间,就着其外满院镀上夕阳灿辉的花草夏色,啜饮了几口,顿觉馨香自腹中涌起,直透到喉咙处,心神安宁下来。



    蒲团前的小几上,摆着盘握槊,黑白子有些散乱。



    这是炼师在这里,无聊时自己和自己下的吗?



    高岳不由得哑然,便就着炼师的残局,掷了颗骰子,接着捻起子儿,走了数步,而后又想起他先前和韦皋所说的话题,不自觉地停下手,眼前浮现起盘更大的握槊:



    江山、漕运、朝堂、内忧、外患,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纵着横着,冲着高岳凝住的眼眸而来。



    他想了很多,便觉得倦了,就抬高了胳膊,后背和肩膀的关节嘎吱嘎吱地响动番,“阿霓。”他不由自主地说出声。



    可整个中堂只有他自己的回音,他才发觉,这不是兴元府的官舍。



    阿霓不会笑眯眯走出来,让他枕在自己膝上的。



    旅途困倦的高岳,也只能带着些许的失望,将数块蒲团拼起来,自己曲肱为枕,躺在中堂的地板上,将脚伸直后,血液畅通地将疲乏的感觉运满了头脚,慢慢眼皮沉重发涩,直到不知不觉地合上为止。



    长夏渐至,夕阳越来越倾斜,倔强地燃烧着血红的颜色,院子枇杷树的枝头带着黄色的果实与翠色的叶子,沉甸甸的垂下,在有些闷热的微风当中来回摆动。



    满院蓬勃的草丛里传来阵婆娑声——羽衣的裙裾摆动,分花草踏来,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搭在了那果实上。



    接着手的主人,很明显侧着往中堂望去。



    那触碰到枇杷果的手便凝住。



    中堂处,高岳著素白色中单,幞头褪去摆在一边,正背对着堂外,看起来已睡熟,昏暗在堂内渐渐弥漫起来,夜晚马上即将到来。



    外廊梁上,那件绯衣悬在那里,系着革带和鱼符,也和枇杷果一样,在风中悠然而动......



    “啊!!!”等到高岳伸着懒腰,听到外面的鸟鸣,在次日的晨光里,准备起身时。



    “咿?”这时高岳惺忪的眼睛半睁着,用手诧异地摸摸身上,发觉绯衫怎么盖在自己身上了?



    随后他用手揭开绯衣,触碰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待到摸起来一瞧,是几颗成熟的枇杷果。



    莫非是炼师昨日黄昏,在我睡着后来过?



    高岳急忙起身,随后看着小几的握槊。



    黑白子,黑白子,真的动过。



    他昨天续了一手,而对面的黑子绝对也接着他的步子,同样续了一手。



    骰子的点数,也和他先前所掷的不同!



    高岳又摸了下自己的发髻,眉毛凝住,总觉得有点异样的感觉。



    就在高岳扶着后脑勺,还有点纳罕时,门扉处霍忠唐持着牓子,说传陛下的敕令,今日午后准时议事。



    奉天钟楼大堂内,文武班列东西坐定,皇帝李适坐于当中,称财赋已转运到位,马上韩滉还会从润州送来第二笔钱粮,段秀实的十万石营田米也快到位,各路勤王军就列,另外韦伦和崔汉衡在出使西蕃时,也终于和赞普达成了协议——双方河陇一带,暂时以贺兰山、陇山为界,在边界线上双方各退三十里,形成道不能逾越的“闲田”,而西域处依旧属于唐朝的州县,则和西藩达成“蕃和”,三年内西蕃军队不可以再继续进攻。



    总算各方面结果都让皇帝满意,此刻也该论及收复京师的议题。



    就在铜图再次被正式搬出来,皇帝刚准备部署时。



    “陛下,如今军政之令,多由翰林学士院内出诏书,斜封墨敕,名不正言不顺,恐各位大臣心怀忧虑。”此刻,当得到旁边眼神提示后,伴侍在皇帝身边的韩滉之弟,吏部侍郎韩洄,忽然打断皇帝,正色提议说。



    李适脸色猛变。



    可堂内的诸多大臣们都沉默着,很显然是认同韩洄的这番话。



    “国事应交付政事堂,由宰臣出牒文处断。陛下的学士院,有自己的分内事。”颜真卿此刻也立即接上,简直一言九鼎。



    颜太师所言的学士院分内事,即是说翰林学士所主持的,更应该是负责皇帝和外国、节度使和宰相间的问候书仪。



    李适顿时有点尴尬,解释说奉天城小,不能像以前在大明宫或皇城内体制完备,朕和翰林学士们日夜亲近,故而有事顺便和他们商量,各位勿要多虑。



    “那便请收复京师前,立宰执班列,统筹政务!”数位大臣同时说到,接着众人附和。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