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不解,灵帝却看也不看,说道:“传诏,吕强忠贞侍君,朕心甚慰,封吕强为都乡侯,以表其忠。”
“陛下,奴才终日侍奉宫中,自当尽心竭力,然奴才所为,亦是本分之事,奴才不敢受此封赏,还请陛下治罪”,这等封侯好事,多人少求之不得,却不料吕强固辞不受。
灵帝心知宫中宦官以曹节、王甫二人为最,而今曹节垂老多病,恐不久于人世,王甫必定成为宫中内侍之首。这二人同在,可相互制衡,若是一人独大,万不可取,怎奈张让、赵忠于宫中威望,难以比及王甫,恰好吕强也侍奉过两朝天子,颇有声誉,便是朝臣也有所称道。
灵帝见吕强素来不满曹节、王甫、张让等人,本想扶植吕强与王甫相互制约,免得宦官内侍中一家独大,哪知吕强不肯受封,灵帝顿时不悦问道:“吕强,朕知你忠心,然而人生在世,所为者离不开名利二字,你与张让等人久在宫中侍奉,如今曹节、王甫等人皆以封侯,朕知你才干不下曹节、王甫,朕有意重用于你,何故推三阻四?”
“奴才区区内侍,岂能奢望封侯拜爵!”吕强回道:“陛下,内侍职权,只在宫中,侯爵之位,不可轻易封赏,还请陛下收回宫中内侍爵位,以安朝堂内外。”
“你倒是忠心,可惜却难为朕所用”,灵帝笑了笑,这才作罢!
灵帝无奈,刚打发走吕强,忽又有小宦官前来禀报道:“陛下,侍中杨奇求见。”
“杨奇,他来的正是时候”,灵帝一听是杨奇,呵呵一笑。
杨奇,字公挺,弘农华阴人,出自弘农杨家,杨统之子,杨牧之孙,杨震之曾孙。
其曾祖杨震,字伯起,乃是东汉名臣,学识渊博,门徒无数,有“关西夫子杨伯起”的美誉,杨家也在杨震手中兴盛起来。怎奈杨震为人极为刚毅,后因极力反对宦官,不肯屈从,为宦官诬陷,罢官自尽。杨震曾有两任妻子,共育五子,为杨牧、杨里、杨让、杨秉、杨奉,皆已病亡,杨奇亦是当朝重臣杨赐从侄,与杨彪为平辈。
这杨奇幼承家教,少有志节,勤勉好学,通读典籍,尤长《尚书》。当时,弘农杨家已然名著宇内,但这杨奇不以家势为名,喜好交结英豪,曾于河南立精舍,授学业,门徒常有二百人。后来,杨奇因其才学品德为灵帝所看重,授官侍中,常伴灵帝左右,颇得灵帝亲信。
半晌过后,只见杨奇在小宦官引导下,手捧十余封奏章,径直来到灵帝身前,跪地叩首道:“陛下,边关九郡诸将,接连上奏,催促军需补给,还请陛下早做裁决。”
灵帝接过杨奇手中奏章,粗略一看,转手交予身旁的张让,这张让哪能不知灵帝心意,边关军兵催促军需,其数甚巨,灵帝好不容易卖官聚敛些资财,怎会舍得!”
张让当即笑道:“边疆诸将倚仗兵权,桀骜不驯,多有贪墨军需者,此番连连上书催促,名为修缮城防,编练军兵,实则诈称军需,暗中贪墨,不可轻信;然边疆将士毕竟守边已久,念其辛劳,赐赏五百万钱,以彰圣恩。”
“五百万钱”,灵帝一听,顿时不乐意,犹豫片刻,摇头说道:“依朕看来,一百万钱足矣!”
杨奇一听,心头大急,忙奏道:“陛下,边疆将士守边卫土,浴血拼杀,抵御北胡,于国有功,当厚加封赏才是。”
“杨爱卿,你且随朕来看看万金堂”,灵帝心知杨奇生性倔强,为人正气,见杨奇又要进言劝谏,忙止住杨奇,拉着杨奇一道步入万金堂,观赏堂内的富丽堂皇、金银如山。
杨奇瞧见这万金堂中的金银难以计数,不由一惊,转念想到灵帝却不肯拿出堂内资财,为民造福,暗叹不已。
灵帝却是相反,正沾沾自喜,忽而向杨奇询问道:“杨爱卿,朕稍稍用计,便有今日的万金堂,国库再无忧矣!反观先帝,不能治家,以致国库入不敷出,时常为此烦扰,依你之见,朕比之先帝,如何?”
杨奇一听,颇感好笑,若是四下无人,早就捧腹大笑,桓帝虽饱受非议,但也是灵帝的继父,而灵帝时常对桓帝有所嘲讽,这与灵帝奉行的孝道背道而驰,岂不可笑!况且灵帝卖官鬻爵,敛财成性,或许还不如桓帝。
杨奇细思片刻,深知此番应对还需谨慎,否则惹得灵帝大怒,为叔父杨赐及杨家带来祸事,自己岂不成了罪人!但是,自己向来本性刚正,若是谗言魅惑,绝非自己行事风格。
“陛下与先帝相比,犹如虞舜比德唐尧一般”,杨奇思定,当即朗声回道。
灵帝听完,转眼瞥向杨奇,见他不卑不亢,挺立原地,便沉吟起来,未发一言。灵帝静静思忖着杨奇的话,先帝名誉不好,在自己心目中,先帝就是个不如自己的天子,因而时常对先帝常有嘲讽;而今这般问询杨奇,不过是想杨奇为自己歌功颂德一番,也好让人知晓,自己强于先帝。
然而,杨奇却以舜和尧做比,巧妙的回避过去,自古尧舜并称,乃有德明君,伯仲之间,难分上下,杨奇如此应对,倒是令灵帝有些预料不及。
杨奇静静侍立一旁,瞥见灵帝若有所思,暗笑不已,灵帝想让自违心夸赞其西邸卖官之行,但自己就是不如你意,若是灵帝认为先帝强,则他二人一样强,若是灵帝认为先帝若,则你二人一样差劲。
“杨奇啊杨奇,你这是拐着弯骂朕,暗示朕和先帝乃是一路货色,相差无几”,灵帝心头暗骂一声,不仅未听到想要的赞誉,还被杨奇讥讽一阵,顿时大不高兴。
灵帝本要发怒,忽而转念一想,这杨奇才德兼备,为人刚直不屈,且能言善辩,善于据理力争,不由怒气渐消。
“哈哈,朕素闻杨爱卿才思敏捷,今日听你应对,确是巧妙!不过先帝身旁可无爱卿这般良才,而朕却有你辅助,看来朕还是有识人之明”,灵帝之言,不言而喻,还是认为自己比先帝强。
杨乔也是为之一惊,这灵帝才智倒也不差,灵帝瞧见杨乔面露惊容,又是拉着杨乔笑道:“爱卿,真强项也,不愧是杨震子孙,死后必又招来大鸟!”
“微臣方才出言不逊,本该治罪,幸而陛下宽厚仁德,臣叩谢陛下隆恩”,杨乔立马叩首谢恩,一旁的张让、赵忠等人面面相觑,这灵帝未曾有丝毫赏赐,杨乔为何叩首谢恩!
其实,杨乔并非无故谢恩,强项一词出自雒阳(即洛阳)令董宣,昔日光武兴汉,家族亲眷自是水涨船高,刘秀之姐刘黄受封湖阳公主,甚得荣宠。后湖阳公主的家奴杀人后,潜藏于公主府,雒阳令董宣前去收捕凶徒,怎奈刘黄包庇凶犯,不肯交出,董宣自是不敢入府搜捕。
却不料,董宣一直带人在公主府外暗中监视,这日,刘黄出门,凶犯随之同行,董宣旋即带人拦住去路,斥责刘黄包庇家奴,不顾刘黄威吓,当着刘黄的面,强行将凶徒就地处决。此事就发生在雒阳城内,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围观之人太多,顿时疯传全城,刘黄顿感颜面扫地,威势尽丧,随即寻到亲弟光武皇帝刘秀哭诉,恳求惩治董宣。
光武大怒,当即令人捕来董宣,欲将董宣杖毙,哪知董宣丝毫不惧,反而严词道:“一死而已,不劳人手。”
董宣话音方落,闷头撞柱,血流满面,却未断气。光武帝大惊,忙令人扶起董宣,思来想去,又让董宣向刘黄磕头认错,董宣不肯,宦官在一旁强按董宣的头,董宣双手撑地反抗,坚决不从。
刘黄怒不可遏,愤然道:“文叔(刘秀字),你昔日白身之时,藏匿逃犯,吏卒皆不敢上门拘押,今已为天子,一国之尊,莫非君威还不可制服一小小县令?”
“天子与百姓大为不同”,光武帝笑了笑,不仅未治罪董宣,反而夸赞董宣为强项令,赐钱三十万,后人就以强项一词,形容威武不屈之人。
至于死后招大鸟,则是出自杨奇曾祖父杨震。杨震乃汉安帝时的名臣,官至太尉,因为人刚强,不屈奸邪,被中常侍樊丰与大将军耿宝联手陷害,罢官遣返。杨震方出洛阳城,哪知樊丰、耿宝二人又假传圣旨,于几阳亭逼迫杨震自尽,杨震随即留下遗书,服毒自尽。樊丰、耿宝尚不解恨,又授意弘农郡太守,不准杨震下葬,暴棺于路旁。
次年,汉顺帝继位,樊丰等人伏法,杨震冤情得以昭雪,顺帝下诏抚慰,厚葬杨震。下葬当日,忽而天边飞来一只巨鸟,停于杨震棺木前,悲泣流泪,直至葬礼结束,巨鸟才飞走,后人就以死后招来大鸟,赞叹杨震的名臣风范。
所以说,杨奇并非无故谢恩,这些名言典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何况张让、赵忠等阉宦不知典籍,哪知这等典故,自是好奇不已,惟有灵帝、杨奇二人点头一笑。
杨奇方谢恩,灵帝上前伸手扶起杨奇,赞赏道:“你与董宣一般,敢忤逆君王,不屈权势;又有你曾祖杨震的名臣风范,乃是不可多得的直臣良才,留你在朕的身旁,只会为你取祸,你且先回府中去,等候朕的诏令。”
“诏令”,杨奇心中暗自惊疑一声,见灵帝闭眼不再言语,忙叩首告退,张让等众宦官这才稍稍明白些许。
杨奇出宫之后,暗思起灵帝话语,心知自己难在洛阳为官,而父亲杨牧早亡,便匆匆寻到叔父杨赐府中,询问一二。
方至杨府门外,恰遇杨赐妻桓氏之侄桓晔(本名桓严,字文林),二人行礼过后,桓晔不解问道:“公挺(杨奇字),此时正应在宫中当职,何故匆匆赶回?”
“今日与陛下对言,心中有些疑虑,前来向叔父求解”,杨奇笑着回了声,桓晔闻知杨奇又是,拱手告别,却不忘回首提醒道:“姑父正于书房议事,你可前往书房拜见。”
杨奇点点头,也无需通传,径直奔往杨赐书房,一进书房,就见房中坐满了杨家直系族人,杨奇一一上前见礼。
在座诸人,自是有杨赐及其子杨彪,除此之外,尚有杨瓒、杨党父子,杨敷、杨众父子,杨熹、杨靖父子、以及杨奇亲叔杨馥。
先前有言,杨震有五子,长子杨牧,次子杨秉,三子杨奉,四子杨里,五子杨让,这五人皆有德名,均已逝世。
杨家当代家主正是杨赐,而杨赐乃是杨秉独子,杨赐有独子杨彪。
杨奇之父杨统,及其亲叔杨馥,皆是杨牧之子,杨统英年已逝,杨馥无子,杨奇乃是杨统独子。
杨敷乃是杨奉长子,杨众乃杨敷之子;杨瓒乃杨里之子,杨党乃杨瓒幼子,长子早亡;杨熹、杨靖父子出自杨让一脉。
故而,杨赐与杨馥、杨敷、杨瓒、杨熹乃是平辈,从兄弟关系;杨奇与杨彪、杨党、杨众、杨靖,及杨赐妻侄桓晔亦是平辈。
“公挺,你任职侍中,常伴陛下,何故回府?”待杨奇行礼过后,杨赐顿时板起脸,不悦问道。
“叔父,侄儿是来向诸位长辈、兄弟辞别”,杨奇将前番诸事向众人一一道出,杨赐听完,眉头微皱,说道:“公挺之事,稍后再说。”
杨赐接着对众人说道:“此番陛下于西邸捐资授官,已成定局,你等切不可妄言非议,还需关照杨家门生故吏,不准多言,出仕为官之事,我杨家自会安排,其等不必忧心。”
众人连忙称是,杨赐看了看房中诸人,同辈从兄弟中,仅剩杨馥、杨敷、杨瓒、杨熹四人,看来看去,左思右想,不由叹道:“这几日我有一事,深为烦扰,事关杨家日后兴旺,着实心忧难安。”
“兄长,究竟何事令你如此烦恼?”杨馥关切问道。
杨熹也是不解道:“家主若有烦扰,尽可道出,今日我等皆在,何事不能共商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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