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穆离和樊云霄起身随小道玄一同去溪边,帮忙收拾野味。
渊瓷英见篝火已燃,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几块狼肉,撕掉外面的包裹后,放在篝火上烤,很快一阵肉香就弥漫开来。
河东郡兵一路从草原而来,原本带的干粮并不多。好在这个季节,草原上最不缺的便是食物,所过之处,狼群和野马群都被河东骑兵一扫而空。偶尔也有遇到草原上游荡的小部落,根本不用河东骑兵动手,那些部族在惊慌中便自动奉送了几乎全部落所有的食物。
杨浩也不难为这些部落,对于这些小部落的供奉只取三分之一,倒是战马需要的草料,毫不客气全部接受了。
渊瓷英这几日与普通的河东郡兵一样,背着自己的行囊,干粮也以马肉、狼肉居多。
这些干肉经过简单的腌制处理,可以保证三四日不腐不坏,而且口感并没有影响太多,一经杨浩试验出来,很快便成为了河东郡兵的常备干粮。
此时,不止渊瓷英一个人在加热干肉,整个营地几乎都是一般的肉香味道。她将干肉加热之后,并没有着急吃,而是犹豫望了杨浩一眼。
“给我来一块吧。”杨浩忽然抬头,冲着她说了一句。
“好。”渊瓷英不暇思索答应了,手脚利索从腰间取出一柄小刀,快速把烤热的干肉切割成了两份,微微一顿,把其中小的一份递给了杨浩。
杨浩接过狼肉,低头撕咬了一口。
口感有些粗糙,看来是一只老狼的肉,而且味道有点偏淡,比不上后世的各种精致卤肉,不过作为主食,这样的咸度是可以的。
杨浩这么一分心,登时把之前的心事暂时放下了。
渊瓷英一边小口啃着干肉,一边眼睛余光观察着杨浩,见他眉头渐渐舒展,心头稍定,只是想要问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双大眼睛时不时瞟到杨浩身上。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杨浩头也不抬地说道。
渊瓷英愣了一下,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缓缓吐声道:“杨浩,你终于要放我回辽东了。”
杨浩终于抬起头,淡淡望了女子一眼,回道:“没错!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
渊瓷英听到回家两个字,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
回家吗?我就要回家了?
女子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什么其它感受。
“你要我做什么?”
渊瓷英终究是极有决断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让纷杂的念头归于平静,然后对着杨浩,一字一顿郑重问道。
杨浩笑道:“你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帮着你大兄和高丽王,一起对抗大隋。”
“……”
渊瓷英既震惊又诧异望着杨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浩放她走,她早就料到了,但是如此没有丝毫条件就放她离开,她却着实没有想到!
杨浩早就预料到了渊瓷英的反应,饶有兴致看着她,呵呵笑道:“意外吗?我以为,以你的才智,根本不用问出这样的问题。”
渊瓷英霍然动容,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直至此时,她才彻底明白过来,不是杨浩不需要她做什么,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无论辽东人做何挣扎,在杨浩眼中,其实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这是怎样的豪情和自信啊!
以前的渊瓷英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人,但是跟在杨浩身边日久,她比所有人都清楚身边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我能问一句,辽东……辽东……最好的结局……会是什么吗?”渊瓷英哀求望着杨浩,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杨浩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小道玄返回了,他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就在渊瓷英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杨浩忽然背对她,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新汉郡。”
渊瓷英闻言身躯一震,怔怔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苦笑了一声出来。
杨浩的意思已经很明了,辽东最好的结局,便是像新汉郡那样,成为大隋的一个郡。
这对辽东王族来说,无异是最糟糕的结局,不过若是换一个角度,站在普通高句丽人的角度,这兴许反而是唯一的生机!
至少,他们还有一线生存下去的机会,不然便只能像那支偷袭大隋城池的拓跋部那样,身死族灭,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师兄,这些野味一定会十分鲜美!嘿嘿~~~”
小道玄邀功的声音传来,在渊瓷英耳中,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声音,随后杨浩说笑着迎了上去,她却完全听不清了。
营地中,将士们吃过晚饭之后,便恢复了一贯的轮值制度。
即使是在涿郡城外,河东郡兵也没有丝毫的懈怠,临时驻扎的各种防御准备,全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接近戌时,城内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一支人马出了城,直奔河东骑兵扎营的方向而来。河东郡兵一下子警惕起来,外围轮值的将士更是兵甲齐全,严阵以待。
这支人马为首的,竟然是杨广身边的尚太监尚钦!
“嘶~~~”
尚太监四下留意河东郡兵的营地部署,对营地肃穆气氛极为震惊,心道杨浩果然了得,调教的这支河东郡兵气势,几乎比陛下的羽林卫还要严整!
杨浩得知尚太监到来的消息,心中一喜,猜测杨广收到了自己的求见请求,赶紧出营与尚太监相见。
没想到尚太监见到他第一句话,却是叹道:“秦王,你不该来涿郡啊!”
杨浩挥退左右,皱眉问道:“陛下当真怪罪我私掉兵马出河东吗?”
尚太监满脸忧愁看了杨浩一眼,顿足道:“唉,远远比这个严重多哩!”
杨浩这才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立刻沉声问道:“尚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太监唉声道:“你知不知道齐郡、平原、北海三郡已经乱了?另外来护儿……他在东莱郡也叛乱了……”
“什么!”
杨浩失声道:“你说什么!来护儿反叛了?这怎么可能!”
尚太监见到杨浩的反应,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不过仍紧紧盯着杨浩的眼睛,追问道:“秦王当真与此事无关吗?”
杨浩丈二摸不着头脑,迷糊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的意思是,来护儿怎么会叛乱呢?”
尚太监摇头道:“先不要管来护儿如何,奴婢想问秦王的是,秦王为何来涿郡?”
杨浩讶道:“难道陛下没有收到太子的飞书?”
这回轮到尚太监惊讶了,摇头道:“没有,上次收到飞书还是一个月之前了。”
杨浩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即把河东和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与尚太监听。
尚太监听到杨浩说到,河东郡兵不但收复了六镇,而且把突厥都给灭了,不禁惊呆了。
“我滴乖乖……河东郡兵消灭了突厥?而且有人要对陛下不利?”
尚太监听得头皮发麻,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杨浩沉重点头,认真道:“所以我才日夜兼程赶来涿郡,只可惜,连启民也不知道私下联络异族的世家究竟是哪一家!”
尚太监眉头紧锁,喃喃道:“这可就麻烦了,不过眼下来护儿叛乱,却几乎毫无疑问。”
杨浩追问道:“来护儿叛乱的消息哪里来的?”
尚太监答道:“三日前,北海郡郡守祖望平奏报上来的。由于辽东战事屡有波折,陛下着令来护儿取道东莱郡,由海路直取高句丽王城,与辽东几路大军形成合围之势,令高句丽人首尾不能兼顾,谁曾想——来护儿竟然在东莱叛乱了!”
杨浩心念快速转动,不禁疑惑道:“东莱郡远在东海,离着齐郡尚有千里之遥,而且地处偏僻,来护儿就算要造反,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啊,我只担心其中另有隐情!”
尚太监亦叹息道:“确实有说不通的地方,不过地方谍报如此,总不会是……祖望平胆大包天,谎报诬蔑来护儿吧?”
杨浩目光闪烁了一下,又问道:“东莱郡可有消息传来?来护儿在东莱叛乱,东莱的官员们是被杀了,还是被他裹挟了?”
尚太监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消息传来,齐郡等三郡乱民扰动,往来消息极为不易,东莱郡的消息恐怕一时半会传不到涿郡来……”
“这可就棘手了……”
杨浩微一沉吟,忽然对尚太监说道:“尚公公,我要见陛下一面,你要帮我。”
尚太监苦笑道:“奴婢这次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劝你遣散河东郡兵返回河东的,如何再帮你见陛下?”
杨浩道:“等公公回城的时候,我随你入城如何?”
“这……”
尚太监顿时犹豫起来。
杨浩坚持道:“我必须要见到陛下,这真的非常重要!公公你该不会也觉得我会对陛下不利吧?我愿孤身一人与你一同进城……”
尚太监神色复杂看了杨浩良久,最终妥协道:“奴婢当然相信殿下,只是殿下却不知道现在城中的文武百官,几乎早已经把秦王当成了逆反之人!甚至有人提议举兵擒拿殿下。你要见陛下谈何容易!”
杨浩灵机一动,道:“我可以扮成公公身边的护卫,悄无声息入城。”
“呃,好吧。”
尚太监望着杨浩真诚坦荡的眼神,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杨浩唤来了穆离和樊云霄,交待他们在自己回来之前守好营地。
两人自然无不答应。
小道玄不放心杨浩安危,也想跟着进城,被杨浩好说歹说劝阻住了。理由却是小道玄混在人群中过于扎眼,实在是不好混进城去。尚太监也连连点头称是。
小道玄只好怏怏作罢。
杨浩乔装成宫中护卫,借着夜色,根本没有人发现他混在尚太监一行人当中,极为顺利地入了城。
尚太监带着他,径直去见杨广。
杨浩甚至与裴蕴还打过一个照面,只是裴蕴注意力都在尚太监身上,略一寒暄便交错而过。
杨浩望着裴蕴极力掩饰、略微佝偻的行走姿势,心中忍不住一阵冷笑。
此人不是什么善类,如果有朝一日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会像对付皇甫谌、封言信那样,直接将其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穿过层层的羽林卫,杨浩终于来到了杨广的大帐外面。
望着固若金汤的护卫,杨浩忍不住去想,如果换成自己要谋害杨广的话,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从外面打穿如此多层的防御队列,似乎不太现实。最有效的方式,当然是在羽林卫中,提前埋伏好自己的人……
一念及此,杨浩不由心砰砰跳了起来。
“难道要对杨广不利的人,就藏在这些羽林卫之中,或者说有他们的人?”
杨浩跟在尚太监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眼睛余光看似无意地扫射在经过的羽林卫身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杨浩赶紧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去。
“尚公公回来了!”
宇文述苍老而威猛的声音响起。
“尚钦见过许国公。陛下还等着奴婢回话,请恕奴婢失礼。”尚太监对着宇文述恭敬施了一礼。
宇文述淡淡道:“尚公公请便。”脚下微微挪开,让开了一条道路出来。
尚太监冲宇文述点点头,带着杨浩从他身边经过。
“启奏陛下,尚公公回来啦。”
在太监内官的唱喏声中,宇文述目送尚太监一行人进入了杨广的大帐。
“咦!”
在帐帷落下的一刹那,宇文述忽然觉得其中一个背影行走的异常挺拔,与其他护卫的行走姿势截然不同!
啪!
宇文述瞬间按在了佩刀上,手掌牢牢握紧,刀在鞘中轻轻震动,他脚步未动,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了握在佩刀上的手。
“难道是……他?”
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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