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剑掩上房门,瞠目结舌,搔搔头自语道:“真他娘的斜屌门,啥蹊跷事都叫我碰上了,这是谁这么好心,给我送桌酒席吃呢?”歪头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长得细皮嫩肉的朋友是谁!冯剑望着满桌丰盛的酒菜,馋涎欲滴,却又不敢吃,心道:“我的娘呀!那人可别在这菜里下毒。”又转念一想:“这是酒店里做出的菜,那人咋可能下毒呢?再说,他害我干啥呀?”又呆看了一阵,自嘲道:“呆家伙!放着这样好的酒菜不吃,才是个憨熊呢!管他姥里个屌的,他既然送来了,我干脆吃了再说!不吃白不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是被毒死了,也是个饱死鬼!”到底禁不住酒肉诱惑,摸过筷子来,先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中咀嚼,吃了个满嘴香。冯剑这几日奔波,的确没吃过一顿好饭,此时见了酒肉,似苍蝇见血,哪里还忍得住?他索性大模大样地坐下,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未几,便酒足饭饱,天气又潮热,他干脆脱光衣裳,往床上一躺,懒洋洋的,好不自在。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独轮车的吱扭声,就听客店老板招呼道:“您几位是住店吗?”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呀!不住店谁到这里来呀?”冯剑听在耳中,如五雷轰顶。他听得清楚:这人正是邱翠菊的姥爷!他特别惧怕老人!所以一听说话,便知道是他。
冯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门缝往外一看,心里更是一颤:只见翠菊姥爷脸色凝重,眉头微蹙,嘴里叨着烟袋,打量着迎出来的客店老板。从独轮车上走下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怀中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得一模一样,正是一年多没见面的邱翠菊!冯剑沮丧极了,暗道:“翠菊到底是改嫁了,还生了双胞胎!”见那个推独轮车的却是两股会的小银!冯剑突然醒悟:“原来翠菊嫁给了小银!两人有孩子了。”心中懊恼不已,心里酸溜溜的。
只见小银放下车子,大刺刺地问道:“还有干净些的房子吗?”客店老板低声下气,陪笑道:“看您说得,咱哪间房子不干净呀!您要几间呀?”小银道:“就要两间吧!紧挨着的。”老板道:“那您到楼上住吧!楼上房间都有大大的后窗,通风畅快。”说着前头带路,领着三人上楼去了。冯剑不愿出去与邱翠菊等人见面,猜测道:“要两间房,自然是老头一间,那一家四口一间了。他们来到丰县城,这是要到哪儿去呢?”正酸溜溜的胡乱猜想,大门外又走进一个女人来。这女人进了大门,轻挑地摇晃着风骚的身躯,一对摄人心魄的大眼左顾右盼,嗲声嗲气地叫道:“老板!还有房间吗?”冯剑一看,登时喜出望外,真没想到,来人竟是昨日跟丢的沈桂花!这女人今天头插着野花,娉娉婷婷,无比妖娆。她右手用一块花手帕擦试着脸上的汗珠,后头跟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长得竖眉小眼,络腮胡子,牵着一头毛驴。
老板刚安顿好邱翠菊一家,见又来了两位客人!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跑下楼,点头哈腰道:“有,有呀!还有上好的房间呢!您要几间呀?”沈桂花撇撇嘴,俏眼一斜,不屑道:“两口子住店,又不翻跟头,还能要几间房?”老板陪笑道:“你看我这俩眼珠子长到腚沟子里去了,连两口子走娘家都没看出来!这位大哥,你先把毛驴拴在院中那棵树上,我先领您公母俩上楼,回头我再把毛驴牵到后头槽上喂上。”沈桂花和那汉子耳鬓厮磨,打情骂俏,跟着老板上楼去了。冯剑肚里道:“这女人相好的真不少!这又是从哪儿勾引来的?昨夜八成就住这人家中!她到这里来干啥?奇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冯剑始终没见钟元保师徒露面,更没见他们所说的那四个仇家显身,极为沮丧失望。但他知道那四人就住在这个小客店里,冯剑盯得两眼发酸,也没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又来了几个住店的,老板道:“我这里住满人了,你们到别处去住吧!”天气闷热难当,蚊虫肆虐,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楼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接着便传来邱翠菊哄孩子的声音,令冯剑心里酸溜溜的,烦躁不安,更是想入非非:这俩孩子要是我的该有多好?胡思乱想,思绪又拉到了阎陈庄,那个雪夜里告诉他人已送往徐州的是谁呢?孙倩靓到底在哪儿?令他惆怅!时间在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中慢慢过去,凝聚着令人不安的情绪。四周漆黑一团,冯剑耐不住潮热,索性大开屋门。
接近子夜,客店的大门只是虚掩,却迟迟不关,客店老板还不时冒雨跑到外头路上张望。冯剑探头注视着他,心道:外头下着小雨,这时已是深夜,老板迟迟不关大门,难道还有客来?那傍黑来客,他为啥又拒绝呢?又过了一阵,老板又冒雨跑出去了一趟,自语道:“这四人真是奇怪!在外头跑了一天,半夜也不回来。早知道他们几个不回来了,多揽几个住店的。”唠唠叨叨,进来把门虚掩上,回自个屋去了。只听老板娘问道:“那几人还没回来吗?”老板气道:“谁知道呢!这四人我咋觉得不地道,昨夜也是天明才回来的,睡了晌午,这一回八成又得熬到天明回来。”老板娘道:“那你还不把大门关上?”老板忐忑道:“还是留着门吧!这几个人不好惹。”冯剑一听,恍然大悟,老板迟迟不关大门,原来还有四个住店的没有回来。冯剑暗暗点头,猜想着老板等的正是钟元保要找的那四个人!原来他们是要到天明才回来的,不觉气馁。冯剑睡了半天,此时再也睡不着,蚊子偏偏围着他乱叮,令他心烦意乱。他躺在床上碾转反侧,楼上偶而传来两声孩子的啼哭和邱翠菊温柔的催眠曲,又叫他倍受煎熬。直到天将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把他惊醒了,随即,外头响起炒豆般的枪声。冯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慌忙掩上木门,探头从门缝里往外观看:只见天已曚曚亮,雨早已停了,大门已被人打开了。有三人躲藏在大门后,正往外射击,大门口已倒下一人!那人头上渗出鲜红的血。外头火力更猛,压得院中三人抬不起头来。未几,又有一人中弹倒下了。另两人慌了手脚,顾不得受伤的同伴,急忙后撤。院落太小,上楼无疑给外头的敌人当靶子。情急之下,两人一面还击,一边往冯剑住的客房退来。只听院外有人喊道:“振五!别慌进去。”话音才落,只见愣头青渠振五从门外滚入院中。这两人急忙挥枪就打,当不住渠振五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把一人先踢翻在地。近身搏斗,正是渠振五的拿手好戏!另一人一见不好,慌忙中撞开冯剑的房门,钻入屋里。
冯剑正蹲在门后从门缝隙中观看热闹,却没料到那人会突然闯进屋来。冯剑猝不及防,竟被他撞了个跟头,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冯剑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借着晨曦一看,惊诧道:“哎呀!咋是你呀?”那人见房中有人!也吃了一惊,等看清是冯剑,顾不得客套,慌忙叫道:“冯少爷救我。”竟是阎陈庄邵盼头的管家范清宇。这时渠振五已把外头那人放倒,并补了一枪,然后冲入房来。紧急之中,冯剑救人心切,见墙角正好有根顶门的木棍,顺手抄起,冲渠振五拦腰就打。渠振五见屋内有人接应,眼疾手快,百忙中两脚硬生生立住,接着两脚用力,飞身后跃,跳出一箭之地,抡枪冲屋内就打。只听“砰”地一声,子弹打在门上,钻出一个个小洞。紧接着,钟元保领人冲了进来,几杆枪轮番往屋里射击。冯剑躲藏在门后,手握木棍,大气也不敢出。范清宇换上子弹,不时还击。外头的人也不敢贸然往里冲,两下胶着。
渠振五暴怒道:“狗日的不出来,干脆放火烧吧!”只听客店老板哀求道:“响马爷爷,您饶了我吧!俺就这点家业,千万别放火呀,咱有话好说。”渠振五怒骂道:“说你姥里个屌!”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钟元保喝道:“振五,你先把楼上住店的人撵走,别误伤了无辜。好山!你带人去弄些柴禾来!要快,警察来了就走不脱了。”渠振五冲上楼去,往外撵人!邱翠菊一行三人是见过世面的,见发生了火并,并不惊慌,依言收拾东西,抱着孩子匆匆下楼。沈桂花那对野鸳鸯也被惊醒美梦,慌忙穿衣下楼,随着人流跑出大院。
钟好山带领数人也不知从哪儿弄来柴禾,堆放在冯剑住的房门前。渠振五不顾客店老板的苦苦哀求,行凶点起火来。倾刻间,火借着风势,扎扎地燃烧起来,浓烟直冲上云宵。那小楼本是砖木构成,楼板、楼梯皆是易燃的木板,不一会儿,大火便吞没了整幢小楼。钟元保望着烟火中的小楼,微微冷笑。就在这时,从城里传来一阵枪声。钟元保叫道:“警察来了,赶紧撤退。”几人把那三具尸体窜进火中焚烧,然后吆喝着冲出院子,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客店老板两口子,望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小楼,象天塌了一样,抱头痛哭成一团。
却说冯剑、范清宇见大火已封门,此房间又无后窗,无法逃生,被逼上了绝路。冯剑瞪着眼道:“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拚上一拚!”范清宇惊恐地道:“大火封门,出不去了。”冯剑抄起手中的木棍,道:“前门出不去,咱不能走后门吗?咱俩合力,捣后面这堵墙,就是铁墙也得捣出个门来。”此时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迟疑。两人合抱起木棍,拚命捣那堵后墙。后墙偏偏系沙灰青砖砌成,坚硬无比。两人捣了半天,才捣得一块砖头松动。这时,屋里已充满了浓烟,火舌舔上房顶,房顶木质楼板已是熊熊燃烧起来,木床早已被烧掉了半拉,地面也被烧得滚烫。空气中的痒气越来越少,两人都感到皮肤灼烫,火辣辣地疼痛,窒息难捱,憋得喘不过气来。范清宇的衣角已被火烤着了,冯剑的头发也冒出了淡淡的青烟。范清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开木棍往地上一坐,绝望地嚎啕大哭道:“冯少爷!咱俩要烧死在这里了。”冯剑铁青着脸也不吭声,抱着木棍还是拚命捣墙不止。突然,只听“哗”得一声,后墙被冯剑捣开一个小洞,一股清冽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范清宇一见,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前去,手脚并用,两手拚命扒大洞口,首先从洞口钻出屋外。冯剑也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两人既脱险境,不敢停留,钻入野外高粱地里,撒腿一阵猛跑。直到枪声渐远,两人方才在一个河堤上停了下来,已是累得张口气喘,上气不接下气。
喘息许久,范清宇还是抑制不住惊恐,两眼愣愣地望着冒烟的地方发呆。冯剑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喟叹道:“客店老板这是得罪谁了!一个家被火烧得干干净净。”范清宇惊魂甫定,望着一旁的冯剑,感到奇怪,问道:“冯少爷!你咋在那客店里?”冯剑一年来经历坎坷,早已不是胸无城府的毛头小伙,这时哪肯对他说实话?他心存戒备,含糊道:“也是碰巧了,我正好住那客店里!光知道外头有人火并,却知不道是你们几个!你们又是咋回事呢?”范清宇对冯剑心存感激,问道:“少爷!你还没忘老太太出殡那天大闹灵堂的两个东北垮子吗?”冯剑佯装不知,迷惑道:“是有两个闹事的!他们咋了?”范清宇道:“那个老头叫做钟元保!是城南宋楼的,当年跟老东家结冤跑到了东北,去年方才从回来,老东家就是中了这人下的蛇毒才至今昏迷不醒的。东家察听准了,派我带着三人来给老东家报仇。我们半夜摸到钟元保家,那老家伙机灵,没能抓住他,叫他跑了。昨夜又去堵他,空守了一夜。谁知他们却在这个客店里设伏,我们一时大意,中了手脚。”冯剑问道:“老东家是咋跟这人结的仇呢?”范清宇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事情毕竟过去几十年了,老东家口风又严,从不跟咱们提这些事情。”冯剑见他不愿说,笑道:“范管家!在黄口幸亏你救我。”范清宇后怕道:“我也是做了那件善事,才修得冯少爷救我!要不,今天我就葬身火海了。我哪里是救你呀?我分明是救我自个!”冯剑笑眯眯地望着他,撺掇道:“范管家!你我这么投缘,咱俩干脆拜个把兄弟吧!”范清宇一愣,迟疑了一下,推辞道:“你是少爷,是俺的半个东家,咱俩咋能……”冯剑笑道:“你咋这么多穷讲究呢?你是嫌我比你年龄小吗?还是看不起我?”范清宇慌忙道:“少爷说得这是哪儿话?只是……”冯剑见他欲言又止,便打了个哈哈,笑道:“范管家倒是当真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比俺父亲的年纪还大,我咋能以下攀上?占你的便宜呢!”范清宇被他一激,解释道:“冯少爷误会了,我是……”冯剑拦住他的话头,欲擒故纵,道:“咱不说这些了!”范清宇沉思了一下,痛快道:“冯少爷!我这人也讲江湖义气,你要是不嫌弃我是给人看家护院的,就冲你今天救了我这条老命,咱俩就拜吧!”冯剑大喜,两人就在河堤上撮土为香,给天地磕了几个头,拜为把兄弟。
范清宇道:“冯兄弟!这一年多来,你跑到哪儿去了?”冯剑掐头去尾剪去不能讲的,把一年来的经历略略说了一遍。范清宇听了咋舌,道:“没想到兄弟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俗话说”大难有死,必有后福“!”冯剑道:“在黄口还幸亏遇上你!要不,我早就叫人挂在门楼子上晒**干了。”范管家沉默了一下,道:“冯兄弟!你知道为啥派郑智生去徐州送信吗?”冯剑也觉奇怪,疑惑道:“知不道呀!我也觉得很奇怪,送封信还用两个人去呀!”范清宇道:“本来是叫郑智生一人去的!那是他非拉你一块去不管,太太为了稳住他,才叫你跟他就伴一起去的。他到处散风说郑智强家的那把火是邵东家支使人放的,东家派他去徐州送信,其实那是借口。他一到徐州,就被卖到东北日本人开的煤矿上挖煤去了!这一年多没有音信,恐怕是死在哪儿了。”冯剑瞠目结舌,惊讶道:“我要是半路上不出事,不也一起被弄到东北去了?”范清宇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邵东家哪能卖你呢?”冯剑突然问道:“出殡那天逮住的那两个女的,也卖到东北去了吗?”范清宇警觉地道:“你是咋知道这件事的?”冯剑机警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范清宇含糊道:“这事呀!东家八成把她们卖到窑子里了。冯兄弟!象这类事你尽量少管,知道得忒多了不好。”冯剑怕露出马脚,不敢再问。范清宇道:“冯兄弟也出来一年多了,太太常常念叨你!这回俺几个到丰县来,太太还吩咐一定把你找回去呢!”冯剑涩涩道:“我是要回去的。”
范清宇沮丧道:“这一回死了三个弟兄,办砸了差事,东家和太太知不道咋处置我呢!”冯剑道:“你在邵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邵东家还不至于因为这一回失手,就处置你!”范清宇点点头,自信道:“这倒也是!邵东家挺看重我的。要不,我能在邵家呆上几十年吗?”冯剑装出一幅羡慕的样子,言不由衷地道:“你们主仆,倒是贴心!”这马屁拍得恰当,范清宇一扫愁容,大感心慰,自豪道:“这也是相处得久了,知根知底。冯兄弟!你饿了吧?咱得想法子弄些饭吃。”冯剑笑道:“不光饿了,还渴得嗓子眼里直往外冒烟。”范清宇道:“我也渴得难受!咱俩找个地方吃包子喝粥去。”冯剑惴惴道:“就这一把火,丰县城里的警察还不闹翻了天?这时候出去,万一叫他们抓住就麻烦了。”范清宇不屑道:“他们敢放个屁?啥事有太太顶着呢!”冯剑道:“还是小心些好!真不中,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卖几个包子咱来吃,顺便我也打听一下消息。”范清宇到底年龄不饶人!奔波了一夜,又险遭大难,累得浑身骨头象散了架,这时也懒得动,赞成道:“这样也管,别忘了弄些水来。你腰里有钱不?”冯剑苦笑道:“多说够卖两个烧饼。”范清宇爽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来,塞进他的手里,笑道:“冯兄弟!你拿走花吧!”冯剑也不客气,接过钱往丰县城里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