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撕开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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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来得这样突然。

    上午的天空还是一片深蓝,清爽如同宝石刚刚被清水洗过,下午,云头便从天边爬上来。

    傍晚起了风,晚上,“哗哗”的雨,从天而降。

    柳茜儿一个人在房中,她在读一封信。

    信是柳碧云命人带给她的,内容是:“茜儿,孟神山其人,已是无可指望。这么多年,他没有忘记过那个人,现在,也不会因为你,真的赶走孟秋苓。如你所想,孟秋苓绝对不会只为认父而来。玄门里的地位,玄门里的财富,玄门的风光,你如今所有,皆岌岌可危。”

    看完信后的柳茜儿,心颤抖,手也颤抖。她把信狠狠揉成一团,然后又展开。听着外面越来越剧烈的风雨之声,她更加心慌意乱。跑到住烛台旁,把信点着。处理完之后,她冲外面叫:“月琳、月琳!”

    月琳急急而来:“夫人。”

    “我要出去。”

    “现在外面雨好大。”

    “我说我要出去,你没听见吗?”柳茜儿再也忍受不了心里头那阵恐慌,必须发泄,因此冲月琳大声喊叫。

    月琳再也不敢吱声,让绿绮、红羽准备了雨具和琉璃灯球,一行人陪柳茜儿出门。

    柳茜儿先到议事厅,小厮回禀:“门主不在这里。”

    她们又去书院,书院的门关着,里面一片漆黑。

    “门主怕是已经睡了吧?”月琳说。

    雨雾打湿了她们的衣服,柳茜儿的手紧紧拽住**了一片衣料,喃喃道:“你在玄门多长时间了?”

    月琳不明白何意,想了想,回答:“一直跟在夫人身边,总该有许多年了。”

    “见过戌时没到,门主就歇息的吗?”

    月琳想想,连连摇头。

    “那他现在会在哪里?”柳茜儿喃喃自语。

    “会不会去了紫薇馆?”月琳说。

    柳茜儿先是一惊,随后,她心有所感,缓缓摇头。“不会是那里。”她否定了这个说法之后,蓦然一阵惊惧。“不会是那里吧!”她喃喃道。

    “夫人,你想到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自顾笑起来,念叨了两声,笑容还是没法控制褪去。柳茜儿扒开月琳的阻拦,冲入大雨。从书院一直往前奔,奔到距离柳馨园还有一段距离。

    空下来十五年、没有一个人居住的嘉禾园,今天竟然亮起了灯光。

    柳茜儿浑身湿透,仓皇间手脚蓦然无力。不是月琳、绿绮和红羽先后上来扶住,她整个人都要跌倒在泥水里。

    院子里一片漆黑,但是,琉璃灯球照亮的地方,翻新过的细石子道路上,干净得连片青苔都没有。廊下的两丛栀子花绿油油的,冠幅很大,修建得圆溜溜的,灯光一照,满满的绿色花苞。这种花一旦盛开了,洁白无瑕,这样密集的花苞,那是吸足了养料,全部盛开,这个院子里面,这条走廊之下,可就浮起两大片,六月雪一样,还会散发迷人的芳香。

    屋子里面,有女子的声音:“表哥,你就不要再喝了嘛。你就把自己喝死在这里,事情还是今天这个事情。柳茜儿她是疯了,为了把秋苓从她的生活中赶出去,不惜想出利用孤煞门这个点子。这事,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大家眼睛都不瞎,心也敞亮。谁做了什么,谁为了什么,谁又会看不出来?”

    孟神山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你回去吧。”

    韩梦瑶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姑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就是在这里坐坐,好像自己从来去过庆春楼,没娶过柳茜儿。天雪为我生了女儿,就算一个儿子也没为我生过,我就和她,和秋苓,我们和和气气,在这风雨下的江湖上美满活着——让我有一个这样的梦,哪怕就是这样一个晚上。”

    韩梦瑶非常痛惜:“我看你把柳茜儿给休了得了。她如果不是你的老婆,不是玄门门主夫人,江湖上还有谁会被她差遣?就是因为你曾经承诺过她吗?你承诺过她:要照顾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所以,她只要活着,干什么坏事,你都要包容她、忍受她,收拾完一个又一个残局,尔后假装其实你什么都不在乎?十五年前,她害天雪姐那些事情,多过分那!现在变本加厉,孤煞门的人都敢引进来!而这些,不全是你这玄门门主的名号为她争取到的、且你自己又一味纵容的结果吗?”

    韩梦瑶苦口婆心着:“表哥,当断不断必有后患。这已经不关你讲不讲情义、守不守信用的问题。”

    “我对不起她!”孟神山突然插了一句。

    “什么?”韩梦瑶没有听懂。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但是,我却给了她错误的信息。”

    一道的紫色闪电横空,紧接而来“喀喇”一声惊雷。屋内屋外全部一震,孟神山都吓了一跳,韩梦瑶更是害怕得捂上耳朵。

    柳茜儿背靠墙壁,迅速捂住自己刚刚哭出声的嘴巴。

    孟神山已经出神了,他只顾絮絮说:“我有一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就在十五年前,江东大侠把他的女儿带到我面前时,那会儿,我就喜欢上天雪。她那么明媚耀眼,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显然性格活泼开朗。即便我回绝了岳父,后来回到客栈,我脑海里反反复复去想的,正是她。茜儿是一个牺牲品,即便我对她再好,从成亲到如今,占据我脑海绝大部分的,从来都是天雪。”

    柳茜儿再也忍不住了,滑坐在墙根下泪水长流。耳中听到韩梦瑶猛地怒斥:“表哥,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因为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就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她吗?而天雪姐得到你的心,你就觉得她可以任意牺牲?天雪姐已经够可怜了,被你从玄门赶出去十五年,女儿前来认亲,还要被出卖给孤煞门。你到底要为柳茜儿做到哪一步,你才觉得你的承诺才可以完?”

    风雨的势头仍在,柳茜儿突然站起来,再度不顾一切一头冲进雨里。

    孟神山终于察觉到,飞身到门口,拉开门。

    浑身上下早已湿透的柳茜儿一跤滑倒在雨里,孟神山心一紧,忙要往那里奔。

    韩梦瑶死死拽住他,同时豁出去了,大声喊:“为了天雪姐,你再也不可以自欺欺人。你心里从来没有爱过她,就让她从现在起幡然醒悟啊。”

    电光闪闪,从雨地里爬起来的柳茜儿狼狈不堪。

    雨这么大,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头发落下来,一条一条贴在脸上。她就像只落汤鸡,还软弱到极点。不过,韩梦瑶叫得那么大声,她听在耳朵里,心里一个声音大声对自己说:“茜儿,千万不要倒下!茜儿,千万不要倒下!”

    她侧立着,又是一道电光照亮她的脸。

    孟神山果然刹住脚在廊下,大雨,到底隔开了他和她。

    柳茜儿回柳馨园后大病了一场。高热整整三天方退,三天后,她终于恢复神智,半倚在床上,吃月琳端来的燕窝粥。

    门口绿绮、红羽突然齐声叫:“门主。”

    柳茜儿把碗交还给月琳,拉长脸,并且别向床里。

    被宠爱了十五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已经无法再回去对别人毕恭毕敬的状态。即便知道他最真实的想法,她的心里还是希望:他依然向从前一样,对自己千依百顺,呵护备至。

    孟神山在床边坐下。

    她一直精于保养自己,即便有个风寒,也绝不会让自己的样子太过潦草。

    但是,今天的她,大概只是简单擦了一把脸而已吧。他从未发现:她也有皮肤蜡黄的时候。眉毛这么淡,嘴巴也没有一点儿血色,憔悴得直叫人心疼。

    伸伸手,触碰她一下,昨天的龃龉,一定就风吹过一样无痕。

    相濡以沫十五年,二人之间相处时各自默默遵守的那些不成文,孟神山都懂。

    可是,梦瑶的话说得对,既然各怀心事,又何必天长地久如此虚伪相对呢?

    他和她正面相对,她目光偏在一旁,但是他还是正视她。“秋苓走了。”他说。柳茜儿落叶一样虚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又接下去,“和白风,他们一起去找女孤煞,打算以私人的名义,面对面,解决问题。”

    柳茜儿心头的冰壳开始融化。

    孟神山脸上的冷漠却未消融半点:“我一直都不明白的一点:你在我身边,拥有的难道还不够多?必须要按照你的意思,把我爱上的人,把我的孩子全部驱逐离开我的身边,看我陷入哀伤、陷入思念也无所谓,只要你自己高兴你才心安,是吗?”停顿了会儿,语气沉重,“我承认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不住,所以不管任何后果,我都在尽量承受,哪怕有所牺牲。”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冷漠之外又增添了痛苦,“为了你,我赶走了天雪。现在秋苓也走了,就是因为那子虚乌有的‘女孤煞’。茜儿,扪心自问,这件事不就是你一手策划出来的吗?让孤煞门的人对秋苓动手,动手失败,又逼迫秋苓自己去找那女孤煞!我也不知道那个使用过火龙珠的女孤煞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最终如果秋苓真的出了什么事,茜儿,我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任何话好讲。”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柳茜儿不顾身体虚弱,掀被子下床对他喊:“有什么证据,你说我策划前后这些事?”

    “小伍、老六、房安、田平——这些人,你都不陌生吧?”

    柳茜儿本来身子就虚,这几个人名,每一个都好像一块大大的石头,从孟神山嘴巴里吐出来,一块一块,全砸在她脑袋上。头晕目眩,她一跤坐倒在地上。

    孟神山没有回身,只侧着头:“十三条道的总管,没有一个人敢背叛我。但是,这些人,我允许他们在十三条道、在我庄子内,活跃了这么久。”背对柳茜儿,他幽幽道:“你知道马道分成黑白两派,那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有正面,阴影的部分始终都会存在,不如就合理地允许,只要还能够共存。如果不是你逼得太紧,为了把持玄门门主夫人这个位置确保没有半分威胁,非要除掉秋苓,我都不会和你说。”

    小伍和老六都是庄子上的小头目,房安、田平,则是这么多年来,柳茜儿一手安插在十三条道上单纯属于自己的人手。当然,这四个人,不过是柳茜儿势力的冰山一角。

    孟神山已经挖出他们来了,也就是说,那座冰山,只要孟神山想,就可以一块冰都不漏,全部给挖出来。

    恶意传播“玄门门主大小姐孟秋苓如何如何”消息的是谁?

    从小伍和老六查起,顺藤摸瓜很快就能一五一十查问出来。

    柳茜儿趴在地上,汗出如浆,身若筛糠。

    孟神山已经走到院子,她咬紧牙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一扑,扑到在地。抱着孟神山的腿,她不顾形象叫喊:“那也是你们逼我、都是你们逼我。”爬起来,转到孟神山前面。她脸色白得好像纸,眼睛却瞪得非常大。原来特别灵秀的一双眼睛,这会儿,因为白眼球上布满了一条一条血丝,只让人瞧出疯狂之下的可怖。

    眼泪不停往下流,柳茜儿嘶吼着说出心里话:“肖天雪的事情暂不评论,孟秋苓离开她娘,非要到这儿来,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认爹。她是要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把你带回她娘肖天雪身边去。你说我策划这个、策划那个,你怎么不说:你的女儿从一出现就在算计我呢?她明明就是姓孟,一开始却对我说她姓秋。生怕我对她不好,在别人面前抢先就叫我‘二娘’。笼络杜瑾悦,拉拢李宪华,白风那个小子来头不小,是她路上遇到的,还是刻意用手段引诱到手的,谁能知道?是啊,看起来她明明只有十五岁,可是,就是修炼上几十年的妖精也比不过她心机深、心眼多!她就是妖精,她就是个小妖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