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大退了吴震威。”他退后一步,睥睨柳茜儿,“这个人十分危险,你以后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联络。”
柳茜儿噙着眼泪,连声答应。
“一切都已经过去——”孟神山说到这里,向来坚强的心莫名一阵难言的痛楚。他扶柳茜儿的手停在半空,柳茜儿已经起来,他依然保持手臂前伸的姿势。有一道深深的印痕镌刻在他的心上,那沟槽里,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不愿屈服的热泪。抽出被柳茜儿握住的手,孟神山突然去看玄门所在。那里,至始至终都被他伤害的天雪,三天前刚刚消失。
不是身为英雄,就从此没有眼泪。
只是,这泪,他不愿意在这时候流。
“茜儿,”他幽幽对柳茜儿说:“我为你做的一切已经很多很多,我不希望再出现什么事情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我们彼此。天雪已经走了,带着我和她的孩子,玄门里面,也再没有第二个孩子和你怀的这个孩子争夺嫡长子的名份。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的,就算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捍卫当前才可以。只要不再出风波,那就一切都好?”
时光如流水,眨眼到岁末。辞旧迎新后,新年第一天,老夫人、孟神山、柳茜儿、韩梦瑶以及已经成为韩梦瑶丈夫的骆浚清,欢聚一堂。孟神山、柳茜儿给老夫人敬茶,接着,韩梦瑶带着骆浚清给老夫人敬茶。老夫人很开心,韩梦瑶、骆浚清很开心,坐在柳茜儿身边,孟神山也装作非常开心。
外面的白雪被阳光照亮了,这是一个晴好的早晨,亦是一年美好的开始。屋子里欢声笑语,气氛融洽。每个人平静的眼神里,似乎都已褪去往事留下的阴影。
老夫人很关心柳茜儿的胎,问:“五月底,这孩子就该出来了吧?”
柳茜儿笑得那叫一个甜美:“是的,娘。”
“不知是男是女呢。”
“一定会是个男孩。”
“噢!”老夫人一听,眉眼舒展得更开,“那就最好了。我就生了神山这一个,你给我生个孙子,你就成了我孟家的大功臣了呢。”
“娘抬爱了,都是媳妇的本份,谈不上功劳。”
老夫人“呵呵”笑着,又问韩梦瑶和骆浚清平日里相处的情况。韩梦瑶“叽叽咯咯”说,骆浚清有时候插两句,有时候一句也插不了。老夫人间或评价两句,大部分时候就听他们小两口拌嘴。
孟神山陪坐一边,足足待够了一个上午,方才告退。
来到练功房,抽出一把剑,一边想和肖天雪过招的曾经,回忆着肖天雪剑法的路子,一边如实复制使出。满场走的是一个人,在孟神山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真真切切两个人。肖天雪的脸,肖天雪的笑,肖天雪翻转腾挪时美妙的身形,都在!
也许,其他人都已经忘记了,但是,他不会。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庆云楼下,他误会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本该得他一辈子珍惜、一辈子爱护,但是,却在那阴差阳错的几个月里,偏偏被他伤透。
他亦因此伤痕累累——但这必是命运对他最必要的惩罚。
三月,骆浚清亲自到河南河北等地。孟神山也去了趟江南,不过,听了肖振东一番怒斥之后,他惊闻肖天雪自从离开玄门,便已经失踪。
连肖振东都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
如果不是成名的侠客,如果不是肖振东自身也有深厚的修养,孟神山确信:那时候,肖振东一定抽出宝剑,活劈了他。
血煞门在关外是杀人越货的主,抢玄门在真州的茶庄和布庄没多久,就被其他富商挤兑,失了赚钱的路子。吴震威在道上做了好几桩老买卖,不过,还没等缔结出更大的势力,更名为“黑枭帮”的这个新生帮派就遭到了玄门的全力反扑。
极阴险的融血功再度碰上被列为武林正宗的金刚掌,一场激战,吴震威被重创。
势力刚刚抬头的黑枭帮因之沉寂。
时光荏苒,一晃过去好多年。“江东大侠”成了过去,昔日年轻的孟神山成了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外事放给了苗非,内务给了骆浚清,孟神山勤于练功的同时,大多数时间逡巡于各大门派掌门之间的会晤。
柳茜儿果然生了个男孩,孩子十四岁那年,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
已经胜任外务大总管的苗非连同新四大护法一起来拜见刚从河南回来的孟神山,六个人,分主次各自落座。
苗非说:“寒域秘籍重现江湖,十二玉人多受荼毒。有人说:这是一个阴谋。不过,主使之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大护法成何性格耿直,有话便说:“我看那个新建了绝命谷的玉真子大有问题。”
“此话怎讲?”孟神山问。
成何说:“他刚成名江湖时,风头过盛,使得许多被他打败的人,联合起来想要整垮他。寒域秘籍和十二玉人的传说疯传开之后,收益最大的就是这个人!他建立了绝命谷,帮人夺货,帮人杀人。”
二护法柳同川不同意:“在这场混乱中,得势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一个绝命谷,就抢了所有的风头。”
成何瞪起眼睛:“我就是觉得这个玉真子不对劲!”
柳同川“嗤——”笑了一声,扭头不作搭理。
成何气炸了,一下从座位上蹦起来。
主位上的孟神山不得不开口:“老成,老柳!”喝住两个人之后,他起身,负手来到众人中间。
“关于这个绝命谷,我在少林寺,听秀明大师说过。”孟神山开始他身为门主的教诲,“多年前,绝世高手辈出的时代,那会儿,就已经有‘绝命谷’,不过,那时候的谷主白乞牵记一个外号叫‘寒梅仙子’的女子,为了寒梅仙子一直不喜他武功一家独大,临死前毁掉武学典籍无数,同时结束‘绝命谷’这个存世二十几年的显赫门派。不是秀明大师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苗非极善揣摩门主的心思,忙道:“门主的意思,那个玉真子未必就和寒域秘籍有什么关系,兴许,他就是误入了一个地方,偏偏这儿就是多年前曾经存在过的绝命谷。”
三护法葛清河、四护法秦万克连连点头。
一个说:“是啊是啊,就算当年的白乞把武学典籍毁了许多,留下一点,也够后人成就一番事业。”
一个说:“江湖之事,从来都是千头万绪,谁是谁非,即便花很大力气前去调查,谁有真的保证能够说清?”
“那十二玉人的事,我们就不管了吗?”成何问。
孟神山没有吭声。
葛清河开口道:“老成,老规矩,你管定了的事情,你只管去做。”
秦万克则说:“如果牵连了什么,门主这里,势必会替你兜着,便是。”
成何看孟神山,孟神山沉思之后,点点头:“就是这个说法。”
成何便拍了胸脯:“有门主这个承诺,我就放开去做了。”
但是,这次聚会之后,成何就再也没能回来。玉真子的武功高到出奇,成何根本不是对手。因为成何是玄门大护法,所以玉真子也没杀他。但是,因为争夺十二玉人遭到成何镇压的那些人,暗中反扑,最终汇聚了几十个人,在郊外把成何单独围住。
孟神山赶到时,成何奄奄一息,只剩了半口气。
成何对孟神山说:“悔不听你的话。”说完就死。
孟神山握着他的手,心痛不已,潸然落泪。
苗非带人收拾了成何的遗骸,装棺入殓。将成何入土为安那天,孟神山只对苗非一人说了真心话:“玉真子重创绝命谷,背后涉及多少秘密,别说是我,就是秀明大师,也不敢轻易触碰。江湖的水太深了,站在自己的角度,常常会有自己正是一枝独秀的好季节,实际上多去看一看,多作了解,你会发现,随时随地,整个江湖都在百花盛开。十二玉人只是表面涟漪,暗地里潜流凶险,即便你我,又怎能不慎重?”
“成大护法确实过于托大。”
“玉真子若真多行不义,他一定会死于自己诸多不义之举之下——这不是玩笑话!”孟神山看出苗非的不敢苟同,笑了笑,表情依然非常郑重。
不过话又说回头,成大护法被杀,涉及在内的人自然一个都逃不掉。孟神山师出有名,该杀的杀,该废的废,清理了一拨人。十二玉人中有几个年龄很小的,因此从密集的追杀中逃脱,这都算作了他的功德。
这些事纷纷过去之后,第十五个年头也不自觉过去。
如今的玄门,已然成了叫人敬仰的武林圣地。庄子的围墙都砌高了,四周环绕牢不可破。整个庄子从远处看过来,灰灰的,屋宇相接,延绵不断。一条官道从太原城迤逦通往这里,这日,一匹白马急如闪电,踏着飞扬的尘土直奔而来。
十字路口有一个很大的客栈,那匹白马奔到这儿就停了。白马上跳下来一个小姑娘,缰绳信手给了跑出来迎接的伙计。玄门这里,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多不胜数,伙计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看得出这个小姑娘绝对不是凡人。拴好马,跑到前面问:“这位小姐,吃饭还是投宿?”热情倍至。
小姑娘扔了一锭银子道:“吃饭。”伙计立马准备去,不一会儿,一席江南风味的菜肴给整上来。
小姑娘笑眯眯对伙计道:“你倒生了一双张钩子的眼睛,看得出我不是本地人。”
“那是。”伙计嘴巴涂了蜜糖一般,道:“本地水少风大,姑娘家家的生不出小姐这份子水灵。除了江南,哪里会有您这样标志的女子呢?”小姑娘拿筷子夹了一口菜,品了品,竖起大拇指道:“不错,果然地道的淮扬菜。”伙计更是巧舌如簧,将厨房里扬州的师父大大夸赞一通。
小姑娘吃了个半饱,停下筷子问:“伙计,从这里算起,到玄门还有多远?”
伙计一哂,心道:“果然没错,正是要去那里的。”不过左看右看,这小女孩也不似了不起的人物,不知道问玄门想干什么。
隔壁一个差不多也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开口问:“你要去玄门?”
小姑娘转头去看。那青年一身黑衣服,左边领口却绣了一朵红梅花,挺小的,并不显眼,但是却被她看到。小姑娘脸色一变,立刻将目光转回来。
那青年目光如电,冷笑起来道:“看来,还是个熟人。”说着起身往这边走来。小姑娘饭钱已经付了,见状立刻起身跳出门外。青年紧追不舍。小姑娘飞身来到马厩,牵了自己的马,策马便行。那青年紧跑几步追上她,飞身一扑,便把她从马背上扑下来。
两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好多圈在停下来。小姑娘伸肘往后撞去,那青年伸手一挡,接着人便跳起。
小姑娘把剑拔出来。
那青年则空手而立。
小姑娘眉立道:“你是黑枭帮的人,报上名来。”
青年仰天而笑,道:“有见识。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孟秋苓。”她说完,两个人都动上手。孟秋苓一边打一边道:“你这个鼠辈,当真连名字也不敢报?”
青年冷笑道:“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鼠辈到底是谁,还不知道呢。”说着话,他突然欺身而进,双手成爪扭向她手腕。孟秋苓剑长,距离太近便失去威力。那青年的动作又准又狠,眼看躲不掉。这时,一个白影晃过来,将孟秋苓往旁边一拉,青年那一招居然落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