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肖天雪居然没有落泪,他不仅暗暗惊讶。
肖天雪眼眶红红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你到底还是不喜欢我?”
连迟疑都没有,孟神山很快点头。
肖天雪的心又是一阵刀割般疼痛。只是,她身为肖振东的女儿,原本见多识广,绝非等闲女子,这会儿虽然心痛如刀绞,却硬是撑着,一点儿也没显露出来。吸了口气,故意淡淡问:“那你为什么娶我?”
孟神山一哂:“父母媒约,不得已而为之。”
肖天雪闻言正色:“孟少主,岂不闻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你是一派宗师,该当以仁义至理来提点自己的行为。你既然不喜欢我,就应该跟我父亲明说,我肖天雪不至于今生嫁不出去非你来承担不可,怎么可以新婚之夜来跟我说这样的话?”越说语气越严厉,听得孟神山无从辩驳,不觉有些恼怒。
且不说肖天雪那一双毫无杂质的大眼睛,一刹那间目光犀利得很,实际上,这场婚姻所承载的他和肖振东的意气之争,确实已经影响到肖天雪的人生幸福。
说不内疚,并非实话。
可是,既然事已至此,孟神山只能选择不再此多作逗留。
隔壁院子里,柳茜儿红衣如霞,正痴痴等他。
孟神山于是站起,对肖天雪说:“无论你怎么说,今天我来这儿就是告诉你,虽然你嫁给我,是名正言顺的孟夫人,但是我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柳茜儿。”说着走到门口,打开门,又返身:“希望你能够记住我说的话,茜儿人娇弱,你若还想安稳呆在玄门,日后只能善待她!”。
他走了,肖天雪跌在床上。
鲜红的锦被还是那么耀眼,温暖的红烛也还在摇曳,为什么,天地突如其来变得完全不一样。前厅的喧嚷依稀还能听闻,但是那里面的欢愉已经随着那些冰冷尖利如同刀剑的话语,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什么话?
堂堂江东大侠的女儿出嫁第一天,新婚的丈夫不和自己共度良宵就算了,巴巴过来,只为警告,叫她以后不可以对妾无礼?
天理何在啊?
礼法何在啊?
肖天雪心中呐喊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终于哭了。泪水不停地流淌下来,落在衣服上。绸缎不吸水,泪水便又滚落在踏板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第二天日上三竿,随她陪嫁过来的丫鬟文竹才过来敲门。新婚之夜,当然要缠绵些,新人起迟了是情理中事。可是看到只有小姐一个人开门出来,文竹不禁惊讶不止。
“小姐,姑爷呢?”文竹瞪着眼睛问:“这么早就走啦?练功去了吗?”
肖天雪想到昨晚,心痛仍在,从床上起来,萎靡不振道:“不要问了。”拢拢头发,吩咐文竹帮自己梳洗。抹上薄粉,又打了点胭脂,脸色这才好看许多。文竹禁不住好奇,不停追问孟神山下落。肖天雪烦躁不已,才道:“他昨夜根本就没留在这里。”然后把孟神山新婚当天就纳小妾的事一股脑儿说出来。
文竹简直不敢相信,大叫起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气愤不已对肖天雪道:“小姐,你有没有扇他耳光,有没有告诉他,这样做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肖天雪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扇他的耳光?”孟神山十八岁就在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一举夺魁,别说是文竹,就是她自己,想扇他的耳光,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那你就这么忍气吞声,任由他才成亲就纳一个妾回来?”文竹的脾气暴躁多了,一副已经快被气死的模样。
外面有人喊:“少夫人在吗?少夫人!”
肖天雪连忙开门,一看,原来是上房老太太那儿的丫头珠儿。这丫头代替老太太到肖家去过很多次,天雪早认识她,便道:“珠儿,找我有事吗?”
珠儿道:“少夫人,您刚过门,有些事还不清楚。这个时候,您要去上房向夫人请安。”
这么一提,肖天雪顿时想起来。都是那个孟神山搞的,让她心烦意乱全然忘记应该做什么。连忙招呼珠儿:“谢谢你了,珠儿,我这就随你走。”她原本已经梳洗好了,七手八脚慌乱了一下也就镇定下来,跟着珠儿去翠庭居。
孟夫人娘家姓韩,有个姓韩的娘家侄女随身侍奉着。这个侄女叫韩梦瑶。
韩梦瑶知道表哥昨儿个新婚,同时还纳了一房小妾,因为小妾是青楼女子出身,这韩家表妹都觉得不妥,心里别提多不乐意啦。一大早,没有表示对正室的新嫂子有多少好感,倒是叽叽咯咯在孟老夫人面前说那个小妾的坏话。
孟老夫人当然更不喜欢柳茜儿的出身。虽说儿子坚持此女出淤泥而不染,行为端是正派,品行也很高洁,可是,玄门到底是大户,历任门主,哪一个娶过青楼女子的呢?就算江湖门派,不在意那些凡尘俗世的繁文缛节,但是这话传扬开去,确实不好。
亏得她坚持,才给儿子娶了个江东大侠的女儿做正室。现在么,架不住侄女滔滔不绝,一来二去,对柳茜儿那个媳妇,自然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一大早,新媳妇本来都是要过来奉茶。
孟老夫人自思:待会儿儿子要带两个媳妇一起过来,忙摇摇手,让韩梦瑶暂时不要再说那些必定引起矛盾的闲话。
这厢老夫人刚坐好,孟神山果然进来。不过,孟神山身边不是两个人,只有一个人,正室肖天雪不知所踪,只有那个青楼出身的柳茜儿,一身浅粉色衣裳,温温婉婉,低着头,缓缓迈步,跟在儿子后头。
孟老夫人和韩梦瑶都是第一次看到柳茜儿。
孟老夫人也就罢了,世事中浸淫得久,什么稀奇古怪、丑的美的人,没有见过?
韩梦瑶却是个见识有限的小丫头。只见浅粉色一个绝妙的人儿,披着晨曦,款步而来。这身段,难道不该是画上的仙女才可有的吗?这眉眼、鼻子、嘴巴,又该是怎样长得,才能如此好看?
再看看自己,韩梦瑶忍不住泄气:同样都是女孩子,同样都风华正茂,怎生人家这样非同寻常,而自己被反衬得这样平淡?
“难怪神山表哥那么喜欢她。”满脸的不屑变成了惊讶,柳茜儿的天姿国色,顿时叫这个心怀鄙夷的小姑子心虚气短,嘲讽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藏在了心中偷偷讲。
看得出,孟神山对这位新婚的侧室也是极为喜欢。他亲自斟上一杯茶,递给柳茜儿。柳茜儿接过来,面朝孟老夫人低眉顺目前行几步,双膝跪倒,接过来,双手举茶杯过头,果真谦恭有礼得紧。
孟老夫人不接茶,就是明摆着要和儿子过不去。可是,正室不来,侧室到了,这茶,她不能接,也不想接。
孟神山刚要说话,韩梦瑶瞧出姑姑的心事,突然开口:“表哥,这一大早的,你来了,天雪嫂子在哪?”
举着茶杯,本就吃力,柳茜儿低垂着头,纤弱的身体禁不住一抖。
孟神山没有理韩梦瑶,跪倒在母亲面前,帮助柳茜儿对孟老夫人说:“母亲,媳妇请您茶。”
韩梦瑶冷冷道:“真是奇怪,堂堂正正的孟少夫人还没有来,你倒先来了。姨娘要喝的是新媳妇茶,这茶算什么?”
孟神山喝道:“瑶瑶,你乱搅合什么?”
韩梦瑶立刻枪头掉转,指向他道:“我搅合?我还要代姨娘问你呢。肖振东的女儿怎么啦,人家的爹厉害点难道就有错吗,凭什么嫁给你,连来请安的日子,都不能和你一起来?“
孟夫人冷冷嗤鼻:“我觉得瑶瑶说的很有道理。”她也不理柳茜儿,双目直视孟神山,“按照礼节,今天本该你和天雪一起到我这里来。我知道你对这个先行结识的小妾感情深些,可你都是玄门门主了,礼法上的事,你喜欢要做,不是十分喜欢,也要竭力让自己喜欢,然后开开心心去做才是。”
孟神山眉头微蹙,一言不发。
那柳茜儿举着茶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抖,茶水晃啊晃的,差点就要晃出来。
孟老夫人被逼无奈,接过这碗茶,随口抿了一口。
刚把茶碗放下,肖天雪一踏进来。
因为不熟悉路,肖天雪带着文竹没头苍蝇一样,在府里转来转去。总算找到老夫人住的地方,走得急,又很紧张,明明已经跨过门槛,脚下偏偏打了一个趔趄。即便文竹手疾眼快扶住,但是文竹的力气又有多大?主仆二人顿时一起摔倒。
“哎唷哎唷!”
场面顿时好乱。
话说肖天雪即将摔倒时,孟神山就在肖天雪即将摔倒那方向。可是这个家伙,不仅没扶,还往旁边让了一下。让也就算了,害怕肖天雪撞到柳茜儿似的,搂着柳茜儿,两个人一起往后面退开一步。
肖天雪摔倒时,摔倒的那地方,可可儿落就在柳茜儿脚下。
柳茜儿娇弱,吓得惊叫。
孟神山把她抱在怀里,先是安慰:“别怕。”瞧柳茜儿还想去扶一把似的,又冷冷加了一句:“不要管她。”
老夫人听到了。
韩梦瑶也听到了。
这姑侄俩,谁也奈何不了孟神山,谁也就不能说话。
肖天雪气得脸发红,一跃而起。
刚想发火,肖天雪突然记得,现在是在孟老夫人这里。虽然并不一定就要对孟老夫人奉承拍马,可是,长幼有序,此时此刻,她不能失仪。
收回伸出去指着孟神山的手,她急忙走到中间,站端正,裣衽蹲身,深深万福:“母亲!”
孟老夫人连忙眉开眼笑。
丫鬟把茶斟过来,肖天雪接过茶碗中,跪下递给孟老夫人道:“母亲,您喝茶。”
孟老夫人两只眼睛笑成两弯新月,将碗拿过来,喝了一口。
故意想要踩柳茜儿一下,韩梦瑶也喜笑颜开,对肖天雪说:“嫂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哦。”一边说,一边不忘向柳茜儿那边横了一眼。
柳茜儿双眼顿时潮红。
传早饭,一家人围坐一桌。孟神山坐在母亲右边,他左边的位置,本来应该给肖天雪。可是,柳茜儿寸步不离,肖天雪除了退让,还能怎么样?
好在老夫人照顾,招手让她在自己左边坐,又有小姑子韩梦瑶在旁边笑脸相陪,这在孟家的第一个早晨,吃饭的时间,方才过得不算很差。
饭桌上,老夫人悄悄问肖天雪:“天雪啊,昨日嫁到这里,一切感觉,可还好?”
肖天雪一边喝粥,一边随意点头:“好好好,都挺好的。”
老夫人双目光芒闪烁,别有用意:“晚上呢?神山对你,说得过去说不过去?”这话说得不算轻,孟神山听到了,柳茜儿听到了,连肖天雪旁边的韩梦瑶都听在耳朵里。
韩梦瑶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连忙掏出手绢捂住嘴,猛一阵咳嗽之后,用责怪的语气冲老夫人嚷:“姑姑!”
老夫人自知这话题当她的面说不妥,可是,事关儿子的幸福,不得不问详细些,先瞥了一眼韩梦瑶:“稀奇什么,赶明儿你年纪到了,找人婚配,还不是要说。”不理韩梦瑶抗议,仍换了笑脸问肖天雪:“天雪,你说啊。”
这可叫肖天雪羞怯远远超过了事实给予的尴尬。
柳茜儿作为当事人之一,一双桃花眼微微乜斜着。孟神山浑身不自在之余,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他们二人,距离马上近了不少。
肖天雪看在眼里,心里真是酸楚得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