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从地上爬起来,旁顾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到处空荡荡的,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急忙向外走去,穿过瀑布来到外面的实地上。这时候,天空正挂着清冷冷一轮孤月,而脚边的碧波潭也显得从未有过的宁静。
钟敏沿着碧波潭一路寻觅而去,终于看见不远处站立一人,于她侧面相对,而月光却把那人的身影斜斜地拉开,一直拉到她的脚底下。
钟敏恍然还在梦中,看到那人心中突如其来地一热,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当下奔跑上前紧紧抱住那人,痛哭出声道:“师父,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刹那间,累积多日的怨恨情仇、悲喜血泪一股脑儿奔涌而出。
那人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发,静静地道:“小敏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师父。”钟敏“啊”的一声,从他的怀中跌出,仔细再看,眼前站立的哪里是师父玉真子?只见双目如星、神采飞扬,不是白星鹏又是谁?可他不久前好象还在经历走火入魔的痛楚,可这会儿精神却从未有过的好,看着她的眼神也跟一汪水一样,平静至极却一眼望不到底。
钟敏下意识地又走开几步,远远地站开后才喃喃道:“对、对不起,是我看错了。”又不放心地问道:“星鹏,你没事了么?”
白星鹏摇摇头,意思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又道:“小敏,你来看这里?”钟敏顺他的手势望去,看到的正是山壁上刻着的那首《归去来兮辞》。白星鹏道:“我第一次从寒域秘籍上看到这首辞赋,那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后来段洪波走了,外公传给我的真力又走入歧途,当时我真的是万念俱灰,便想到未出畋庄之前,那时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小敏,人的一生真的不该有太多的贪念,就像我那时候吧,想听随天命什么都无所谓的时候,那走了歪路的真力反而都回头了。”
其实在武学上,走火入魔正是由于心境不宁、心魔大盛的缘故。白星鹏穴道被封时得以窥视寒域秘籍里到达至高境界的道理,当时真力游走念随心生,又加上胡思乱想,心便有一半走到魔道上去。这时候,假如不再遭遇后来的事,尤其钟敏没有对段洪波旧情萌生,那么白星鹏情绪趋于平静,那也不会再有事发生。
可是,所有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在一时间全部发生了,白星鹏又气又恨、悲苦交加,游走的真力得不到平息便越来越往邪路上去,最后导致走火入魔。幸运的是,白星鹏一天武功也没练过,他也想不到要把内息导入正轨。——假如他真那样做了,以他那点修为,想控制孟神山传给他的六十年真力,不仅救不了自己,只怕死得还会更快。反而后来他完全超脱、但求一死,正符合了习武者心境要澄清的要求,走入邪路的内息便自己归入正途。
白星鹏把两卷寒域秘籍都拿出来,对钟敏道:“我把这上面所载都看了一遍,所有的东西和玉真子师父刻在石室里的看起来并无太大区别。但是你看这里,”白星鹏把下卷最后那一段指给钟敏看,并念道:“学武者,亦为人也,心之豁达、变通,不骄不躁、不生不灭、无色无相,法自成、功自成耳。是以回归田园之乐,得自然乎,忌利益之争、权欲之争,俗世纷扰纠缠离合,俱弃矣。”念完后道:“著寒域秘籍的前辈也并非把这个作为练武的手段,事实上写这首辞赋的人跟武林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爹曾说过,读陶渊明的诗倒不一定真和他一样也隐居去,只是领会其中的真谛才是最重要的。寒域秘籍里的武功非常深奥难懂,越往深处去越会感觉到有不可逾越的魔障。这时候,练功的人万万不能急躁,应该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这首‘归去来兮’就是让人心情平静的,是练成上乘武功的总纲。当年玉真子师父必定也知道这一点,可他太贪功了,不能逾越魔障使修为加深,而是走上一条邪路,从而种下那等祸根。”
钟敏呆呆地看着他,感到他说的话叫人不可思议。当然还不仅仅是说话,连他这个人都变得很以前不一样了。她下意识地又退了几步,这么一来她本来已经走近白星鹏,这时候离白星鹏又远了。
白星鹏不以为意,面对山壁上的辞赋道:“当初我思考这所谓总纲的奥秘,想来想去和真正实在的武功总是对不上,直到后来终于想明白了。后来我又想著寒域秘籍的前辈为什么不把这个关键的东西写在上卷,一开始便让练功的人注意呢?后来想到必是那位前辈的良苦用心。你想想看,只要是练武之人,得到寒域秘籍之后还不疯了一样去练上面的武功吗?心存善念的人总会自解魔障,可仇恨结心的人就不一样啦,像玉真子,像段洪波。你师父当初如果能静下心把寒域秘籍练成,那也不会便成后来那个玉真子,自然也不会有绝命谷,更不可能导致以后的走火入魔了。”
他一边说一边唏嘘不已,最后道:“你师父练不成寒域秘籍,恰巧段洪波在最后那段时间来绝命谷偷学他的武功,于是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任不管。段洪波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害死了玉真子,可是全然没想到,到头来他恰恰是死在玉真子手上。依我说,玉真子师父纵横江湖几十年,原不会输给一个小辈。”
钟敏吸了口气道:“可段洪波约你在断情峰相见,你虽把寒域秘籍都参悟透了,可上面的武功你根本没练半点。须知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白星鹏道:“道理是这样,可是我并非没有一点胜算。你还记得王小月么?”见钟敏点头后才接着道:“小月姑姑为了逃避当年寒域秘籍的风潮流落到畋庄。当时我还小,在庄子里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碰到她,那时,我正跟虎子他们打过一架。小月姑姑本身也受了伤,但是她看我被欺负得可怜,便帮我洗伤口上药,之后就教了我一些打架能赢的法门。小敏,你也想得出小月姑姑教给我的,严格说来不能算什么武功,只是一点搏击之术而已,可是我现在想来未尝不可使用。我虽没有跟什么高手过过招,但是从小到大,打架打了不少——现在在村子里,虎子、驴蛋他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还有我外公传给我的六十年功力,而且离会见之日还有很长的时间,段洪波学的是石室里的武功,我练寒域秘籍,最后的胜负之数谁又能定呢?”
钟敏低头不语,白星鹏道:“这时候,你也可以去告诉段洪波,让他现在就来找我。反正我是一个连死都经历过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承受?”钟敏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但她此刻心里所想和他说的也差不多,只不过不是让段洪波来,而是要劝段洪波不要再找白星鹏。因为她深深地感觉到,如今的白星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别说要练寒域秘籍,就是现在动手,段洪波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白星鹏已经洞悉她心意,她怎么还能再去找段洪波?
约定的时间转瞬即过,然在期间钟敏既担心又忧虑,当真是寝食不安、坐卧不宁,白星鹏觉得日子箭一样的快,她过一天倒像过了一年,心里还期盼时间再慢一点。
三日后,天气非常好,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净。白星鹏踏上断情峰,但见段洪波身被长剑早在峰上等候。
二人对面相向凝视片刻,段洪波当先道:“白星鹏,看来你今天是有备而来呀。怎么,玉真子的鬼魂爬出来指点过你了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背后的长剑拔在手中,说话时剑锋一转横在眼前。随白星鹏一起来的钟敏忍不住道:“洪波,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你先罢手吧?”
段洪波冷笑一声道:“我跟他罢手,谁来跟我罢手,我命不久矣,便是老天爷站在跟前,也不叫他活着走!”说罢剑若飞虹迎面削去。他心思如冰,除了想杀白星鹏外没有一丝杂念,正合了玉真子当年始创无情剑时的心意。只见一柄长剑使开,满目瞧去只是斗大的一团雪光,不见招式,只有凛冽的剑气刮面而来。钟敏站得紧,被剑气逼得一连退了数步,惊骇之余才开始为白星鹏担心。
白星鹏在与段洪波约定好的时间内,一直专研寒域秘籍上剑法这一章。他人本聪明,领悟自然很快,但说到练成,那可比搭个梯子去登天还要难。此时和段洪波动手,比起在畋庄时和虎子、驴蛋打架也不是一类的光景。只看到冷森森一片剑幕朝自己席卷而来,白星鹏手脚再快也快不过从小便练武的段洪波,一个手足无措,那剑已冲着他的面门急劈而至。
钟敏叫了一声:“天河破开,——星鹏,你快闪啊!”白星鹏暗骂,心道:“我自己不晓得闪吗?段洪波这厮,剑法居然快成这样。”按照当时所想,无情剑出自寒域秘籍中剑法一章,他把那其中精髓专研透了,还怕打不过段洪波?可是眼前情景容不得他详加思虑,直觉向旁边连跳几步。他功力深厚,又练了两天寒域秘籍,行动起来又快了从前一倍有余。段洪波一剑劈到,眼见要把他开膛剖肚,关键时刻竟被他躲过去,剑擦着他的衣服便走空了。
段洪波连下几招杀手,均被白星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闪开,看他身法又不觉得狼狈,反而越见轻快灵动。段洪波看了数眼,突然停剑道:“且住,你使得什么妖法?”
白星鹏满头大汗,闻言道:“你不是说玉真子的鬼魂爬上来指点我吗?那可说对了,这就是玉真子师父在阴曹地府悟出的‘扫鬼大法’。”随手折了根树枝“呼”的迎面扫去。
他使的乃是寒域剑法中一招精妙的招式,和段洪波自己所使的形似神不似。段洪波本不信什么鬼魂之说,可白星鹏借以树枝使出的这一招,比起真正以剑使出的招式多了一种轻灵飘逸之感,段洪波心怀鬼胎,便疑心果真有玉真子的魂灵在旁相助,当下感觉断情峰上阴风习习
白星鹏看到段洪波脸色发白,心中暗自好笑。此时,他也不敢把话挑明白了,自知那样一来,再给姓段的使出那风雨不透的无情剑,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当下树枝挥动,精妙招式一招跟着一招,大有层出不穷之势。那寒域剑法须配同长剑来练,才能发挥最大的功用。但白星鹏练的时间不长,临敌经验又欠缺,此刻用一根轻飘飘的树枝,反而显得趁手。加上段洪波惧怕鬼魅,剑法中破绽渐渐显露,身形步法也有散乱的趋势。
钟敏在旁看着,忽然开口道:“星鹏,你练寒域剑法不足三日,竟然有这样的成就,真是了不起。”
白星鹏剑法正到酣处,闻言骂道:“钟敏你又来害我!”钟敏那句话无疑是告诉段洪波,扫鬼大法云云乃是假话,白星鹏练的是寒域剑法,出手当然不凡。段洪波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登时醒悟过来,也骂道:“臭小子,你敢耍我?”一招“星梦皈依”直取白星鹏二目。
玉真子的无情剑虽然招招要命,可为招式所取的名字却很好听。段洪波“星梦皈依”刚毕,手腕一转,接着便是一招“倚剑长空”平推而去。这两招把白星鹏逼得连退几大步,没等他脚跟站稳,段洪波紧接又是一招“千里飞云”,剑尖从左首转过来,由斜上方往下便削。这时白星鹏已经退不起来,脚底下一个不利索,“哎哟”一声往后便倒。
无情剑讲究一个“快”字,要是动手时没有十拿九稳制住对方,很少有把一招完全使满了的时候。因此,段洪波虽见对方跌倒,但剑招立刻又换,剑身挺直往前便刺,名曰“塞外飞龙”,此乃是玉真子当年苦思报仇创出的杀招,变化虽少,但煞气惊人。白星鹏人在地上转换不灵,段洪波这一剑如果中了,会在他身上刺个透明窟窿。钟敏站在旁边“嗳唷”叫出了口,却见白星鹏手中树枝挥出。那东西是柔软之物,但白星鹏一挥之下居然挺得笔直。段洪波一剑刚至,剑尖被树枝猛然扫中,他一刺之中本来蕴涵了十分的力道,被树枝一撞,树枝固是被刃口切断,但段洪波这一剑终究也歪在一旁,擦过白星鹏的一条手臂扎入坚硬的山石。
白星鹏眼睛此时越过段洪波,看到钟敏一双妙目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这里。他心中暗自叫自己的名字道:“白星鹏啊白星鹏,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心不在你身上里么?虽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何必企求她来关心你?”当下举起右掌,对准段洪波自己送过来的前胸拍过去。段洪波一剑刺空,本也有掌取对方之意。他二人心念有先后,但动作却在同时。只听“蓬”的一声,两个人双掌相交,身形立分。段洪波一手尚握着剑,而白星鹏这一掌竟将他连人带剑一起推动,长剑在坚硬的岩石上划出又深又长的一道方才停止,段洪波拄剑站立,一口鲜血张口吐在地上。
白星鹏从地上一跃而起,看着段洪波道:“你认输吧?”
段洪波吸了口气,然后才道:“你不要得意,你不过依仗你外公传给你的六十年功力,若论修为,你不过初窥武学门径,怎会是我的对手?”
钟敏奔到段洪波身边,劝道:“洪波,你就收手吧,你不是星鹏的对手。”段洪波伸手把她挥开,又看着白星鹏道:“钟敏说你练的是寒域剑法,是不是真的?”白星鹏看他神色有异,微一思索便明白他的心思,便道:“是不是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你的大限不是已经要到了么?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想一想玉真子,想一想他走火入魔时是个什么模样。因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和他一样啦——”
段洪波一手提剑一手手撑住头颅,随着白星鹏的话自己也喃喃念道:“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恍然间白星鹏慢慢地变了,那身形、那姿态以及突然间慢慢布满血迹的一张脸,——段洪波猛然间大叫一声,跨上两步举剑便砍,又道:“玉真子,你这个老贼,你走火入魔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也带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白星鹏见他突然发疯,急忙从站着的地方跳开。段洪波一剑劈过来之后,也不去追赶,只在白星鹏原来站的地方一阵狂蹈乱舞,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玉真子,而那个玉真子还伸长尖利的十根手爪,向他凄厉狂笑道:“段洪波,你也要走火入魔啦,哈哈哈哈,你也要跟我一样、跟我一样要走火入魔啦。哈哈……”
钟敏大叫道:“洪波,你看到什么了?洪波!”刚跑出几步,白星鹏跳过来把她一把拉住,又厉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么?”钟敏摆脱开他的钳制,睁大眼睛质问道:“你对洪波作了什么?你什么时候也练了千里遁音术?”白星鹏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练那种邪门武功?段洪波自掘坟墓,自己被自己迷糊住了。你要救他便用千里遁音术告诉他,玉真子没有走火入魔,玉真子还在绝命谷里、没有死。”
钟敏惊疑不定地问道:“管用么?”
“管用,怎么不管用?”白星鹏大笑几声,又道:“他迟早都是个死,你现在就是救他回头可又有什么用?癫狂致死和走火入魔而死,左右都是受苦,他是吃惯苦的人,多受几次也没什么区别。”
他这些话说出来不免有些恶毒,说完之后立刻就后悔了。看到钟敏脸色果然转白,他也不禁责备自己道:“白星鹏,你不是自诩参透寒域秘籍了么?著寒域秘籍的前辈说了:‘学武者,亦为人也,心之豁达、变通,不骄不躁、不生不灭、无色无相,法自成、功自成耳。’难怪我还是打段洪波不过,原来根本没做到‘豁达、变通,不骄不躁、不生不灭’。照这样下去,练不成神功事小,到头来再走火入魔,那不可得陪上小命吗?”
白星鹏想到这里,便对段洪波道:“段公子,那寒域秘籍并非不可练,你须先定神才好。”
这句话果然有效果,段洪波转头向他看来,口中道:“你刚才说什么?”白星鹏道:“你听我说,想练寒域秘籍须得如此如此。”便把他那日参悟所得尽数说给段洪波听。
段洪波听罢,低头沉吟多时,方才缓声道:“如是说,我还是没有十成的希望,而你倒是把那东西想透了?”白星鹏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到段洪波说着话时带着一副很怪异的表情,而且在这个时候,段洪波由于刚刚自坠魔道,在额头竟现出一线红斑。
段洪波仰面向天道:“许是天意吧,即使我得到寒域秘籍,其结果恐怕和玉真子也一样。就像当日真的可以坐上玄门门主的位子,以后的事怕也不会在我的掌握中。”他此时此刻突然痛定思痛起来,显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白星鹏看到他身体矗立在断情峰上一动不动,周身的衣衫却似风鼓一样,而且产生剧烈的波动。
断情峰地势奇险,山上山风一阵一阵,非常猛烈。但是,此刻段洪波衣衫的波动决非山风所致。只见他又缓缓举起长剑道:“白星鹏,我敬佩你是个人物,我段洪波临死之前交到你这么个对手,委实很开心。”说着话已把长剑举过头顶。
白星鹏心“嘭”的一声,强笑道:“你要使‘天地人寰’这一招吗?这个是要两败俱伤的呀。”他专研寒域秘籍的时候也看玉真子留在石室中的武功,知道无情剑最后一招叫天地人寰。玉真子当年创这一招,是因为想到江湖凶险、高手如云,自己练寒域秘籍,武功是很不错了,可是,如果有一个人,他的身手就跟著寒域秘籍的那位前辈一样,或者那位前辈还有什么后人子弟留在世上,到时候见了面交了手,吃亏的可不是自己?所以冥思苦想,想出“天地人寰”这么一招。
这一招没什么奥妙含于其中,只是在使出之前,要把全身的功力都聚于剑上,刚才段洪波衣衫波动,就是内力涌动所致。此刻剑在头顶一触即发,这一剑要么不去,要去速度奇缓,这样一来,不管对手如何闪避总要被剑砍到。天地人寰就是同归于尽地杀招,所积聚之力何止平生之数?加上长剑锋利,必能要得对手性命。而招式一尽,使这一招的人也气力用完,立刻便虚脱致死。所以,白星鹏说“两败俱伤”实在是很委婉的说法,段洪波闻言轻笑道:“我早说过,我若死绝不让你独活。今日,你就随我一起下地狱吧!”
眼看一剑斩下尘埃落定,一旁站立的钟敏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可是就在这时,耳中却听到“当啷”长剑跌落的声音,钟敏急忙睁开眼睛,只见段洪波手捂胸口一言不发,那把剑便落在他的脚边,白星鹏对面而立毫发未伤。
钟敏大感诧异,段洪波已抬起头来,并向她招手道:“小敏,你过来。”钟敏迟疑了一下,但看到昔日的爱郎突然间神情委琐、面色发暗,心中大痛之时不禁泪水涌出,奔跑到他的身旁道:“洪波,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练师父的武功。”段洪波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小敏,你对我这一生所付出的,我比谁都明白。这可惜我不是一个清白的人,我做不到无牵无挂地去爱我应该爱的女人。”说着话,脚尖轻点地上的长剑,而那剑便似活了,轻轻跳入他手中。
钟敏正拼命地点头,然胸口处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她尚自沉醉于段洪波的告白中未曾自拔,那把剑却已经带着她温热的鲜血,从她体内缓缓抽出。段洪波把她的身体轻轻放倒,然后对白星鹏道:“看见了没有,白少爷?这就是你深爱的女人呀,她到死所念念不忘的还是我。”
白星鹏默然,心里却道:“如果你在几天前对我说这句话,我一定悲愤得要死。可是,那天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什么生呀、死的都不顾了,现在却为你这一句挑拨生气么?”段洪波却未觉察到他的心思,而是非常畅快地放声大笑。
笑声中,却听有一个歌声从峰下飘至,只听歌中唱道:“人生茫茫,悠悠长道。所遇无有故物,四顾焉能不老?盛衰各自有时,念荣辱,又怎作宝?”只见一人随歌声踏至,白星鹏看到后不由叫道:“孟菁菁?”
孟菁菁踏上断情峰,面对段洪波平静地道:“洪波,一个人将要死的时候,何必再去争什么长短,你便是胜了一时又有何用?”
段洪波看了她半晌,突然手捂胸口呕出一大口血。那血落在白色的岩石上并非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带着深紫,亦非重伤或真气错乱所致,实乃主人已经中毒。白星鹏称奇的同时看见段洪波手指妻子,又听他厉声问道:“是你,是你在我饭食中下了毒?”
孟菁菁抓住他手指道:“洪波,我们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我一直以来都希望你把心里郁结的那些恨事抛却,我愿意尽我所有的能力让你放宽胸怀,所以我不顾一切地为你争取那玄门门主的位子。但后来知道你练功走上了歧途,洪波,你知道么,当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我想到生死,便希望你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可以抛却所有,我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享受最后那点时光,可是你还是做不到这些啊。”孟菁菁语带凄凉,然脸上却绽放开绚丽的微笑,而两行泪却又无言地流下。她接着道:“反正走火入魔是一件痛苦不过的事,你又何必等着去经历呢?如今这样,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你看着我想我是你最亲爱的妻子,我看着你想你是我今生最爱的相公。洪波,何必再去管什么生死,你想一想天荒地老吧?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相知相守永不分离——”说罢,抓过那带血的长剑,“噗”的一声送入她自己的胸膛。段洪波的眼中终于现出一丝震撼,然后便和她双双倒在血泊中。
山风猛烈依旧,而高耸的断情峰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的发生。
白星鹏呆立在那里,看着先后倒在面前的尸体,他的脑海中突然也一阵空白,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么?那我呢,怎么还站在这里?”山风卷过,白星鹏忍不住把眼光投向插在孟菁菁胸口的长剑,似乎只要自己也向她刚才那样,那么,这里的一切也就可以结束了。
他正要移动脚步,山下有声音传上来道:“白星鹏,白星鹏,——你在不在上面?”这声音不算很大,但此刻响在白星鹏耳边却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急忙从可怕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峰下奔跑上来一个红衣人影,转眼投入他的怀中,一阵拳打脚踢后道:“你这个坏小子,终于被我找到啦!”
白星鹏见是洛霞,诧异之余忍不住惊喜,忙问道:“怎么会是你呀,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又见两个人从山路走上来,正是玄门两个护法:童九和铁蕴和。童九道:“星鹏少爷,这位姑娘寻到总坛非要见你不可。我们知道她从畋庄来,不知道是不是白姑爷当时说的什么‘归宿’,她的脾气又大,说不得只有陪着到绝命谷来找你。”
白星鹏一笑,抱着洛霞道:“这样好啊,我这会儿能见到她真的很高兴。”他心中默念父亲离去时给他的那个“归宿”,怀抱着真正能够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女孩,迎着山风吹来的方向迈步往峰下走去。——
呜呼,人在世大概并不需要有太多,一颗心即尔。归去来兮,聊以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