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对白风道:“白先生,这是我师父玉真子当年机缘巧合得到的天山雪莲丹,解毒功效非常好。”
白风看看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儿,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白星鹏扑过来抱住母亲的身体,哭叫道:“娘,你不能死、你不可以离开我。”孟秋苓服了天山雪莲丹后,元气稍复,伸手抚摩儿子的脸颊道:“星鹏啊,你原谅娘。当初娘为了自己的事把你和你爹抛下,现在娘所追寻的东西全部成了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也便没有娘容身的地方啦。星鹏,娘不能再照顾你,不能照顾你爹,你、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蓦然间,举在空中的手失去依仗一般,软软地往下垂去。
“不——!”白星鹏大叫一声,抱住母亲的身体发疯一样地摇晃,叫道:“娘,你不可以就这样走,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和爹爹!”白风拉住儿子道:“星鹏,你娘她不会回来啦。她失去了赖以寄托的精神力量,即使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白星鹏伏地痛苦道:“怎么会,爹爹和我都在她身边,我们大家都希望她活下来,娘还要什么寄托,她为什么不想再活?为什么——”说到最后几乎语不成声。
白风暗中叹息。孟秋苓苦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无非是想做玄门至尊的位置。然而随着她老父亲孟神山的离去,所有玄门的人对她都显示出以往从未有过的冷淡。她虽一直深恨自己是个女人,然而一直到最后,终于体会到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后的辛酸。她彻底失败了,哪怕心爱的丈夫和儿子都在身边,也不能填补内心深处那无法弥补的空虚。可是这一点,白星鹏不能明白,也不愿意明白。
白风把妻子抱起来。大家都认为他会回玄门总坛,可是白风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越众而去。白星鹏还没有从丧母的悲恸中还魂,见状忍不住颤声道:“爹,爹你要去哪里?”白风停住脚步,平静的目光中透着慈爱。
“星鹏,你外公在十八年前就希望我能留在玄门帮他完成霸业。可是,你爹我是逍遥仙人的弟子,高深的武学或者学过,那错综复杂的江湖事务根本处理不来。星鹏,不是爹不帮你,何况,一个人的路最终都是要自己走下去。我和你娘曾经有过约定,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先另一个人死了,剩下的那个绝不独活——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白星鹏手足瘫软,挣扎着抓住父亲的衣襟泪流不止道:“不、不会的,爹,你不能也丢下我不管。你和娘都走了,叫我、叫我,——我该怎么活?”他彷徨无助之下几乎语无伦次。白风慈爱的目光流连在爱子的身上,最后长叹一声道:“星鹏啊,如果你还相信爹的话,记住,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你的归宿只在养你长的山村,那里才有真正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白星鹏抓不住父亲和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斜阳把他们身影交叠在一起,在视野中越拉越长直至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受不了打击,扑倒在地痛哭叫道:“爹,你回来、回来……”
他喃喃低语数声之后,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曾经,他因为与自己情同母子的玉人王小月被害愤恨不已,也因为深爱着的钟敏屡屡背叛自己而无比难过。刚才母亲孟秋苓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伤心悲痛,恨不得自己也一起死了好。可是那些加在一起,也不如相依为命十八年的父亲离开自己,从而带给他的心寒和绝望。白星鹏一边又一边地在心中问,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当初真的不应该离开畋庄?他不该来江湖、甚至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父亲最后说的归宿指的是什么?而他,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
三护法童九把白星鹏从地上抱起来,又对钟敏道:“钟姑娘,我们还是先把星鹏少爷送回总坛去吧?”
钟敏一怔,忽然想起孟秋苓当众宣布过,说她是“老门主外孙的未婚妻”。想到这里,钟敏苦笑道:“你家大姑姑为保我性命,才说我和星鹏有牵连。其实白先生走之前说的已经很明白,你家星鹏少爷的归宿在养他长大的那个山村中,那里有一个很好的姑娘,那才是星鹏真正的良配。”
四护法铁蕴和站在童九身边,两个人互视几眼,铁蕴和道:“如是,仍请钟姑娘一起回我派总坛。你先前对孟姑姑夫妻有救命之恩,那么便是我玄门的大恩人。而且,星鹏少爷醒后势必还会有事相询。”
钟敏点点头。童九向孟菁菁索回墨玉令,和一众门人拥护着白星鹏回归总坛大殿。钟敏走在他们的后面,看到一脸肃穆的孟菁菁,她想到段洪波的无情的本性,禁不住为眼前这个女人感到悲哀。
孟菁菁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很可怜我,是吗?”钟敏正这样想,听她单刀直入便如是问,不由迟疑道:“这个,我没有这样想——”孟菁菁冷笑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看着白星鹏取代段洪波,让白星鹏取代你恨的那个人登上玄门门主的位子?现在你的愿望达成了,你感到开心吗?”
钟敏默然。如果这是她的初衷,那么此刻的她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事实不是这样,——而事实究竟是哪样,此时此刻的钟敏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你不恨吗?毕竟段洪波做不成门主了。”
钟敏说完这句话,孟菁菁忽然仰天大笑,笑罢才道:“你不要刺激我,我也不受你的挑拨。实话对你讲,段洪波入赘玄门的目的我比谁都清楚。可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光趋于迷离道:“女人的心,有时候连自己对自己也没有办法。就好象你明知他是利用你,在你师父要杀他的那一刻,你仍旧要维护他。”
钟敏心一痛,孟菁菁又道:“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不过,——无名花,你永远不明白,洪波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虽然知道他的身世,却不明白拥有那样一个身世的人真正的爱在哪里。”
钟敏茫然道:“你这么说,表示你已经明白了吗?”孟菁菁微微一笑,转身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会努力让洪波最终从心底里爱上我。”她向天边看了半晌,最后背向玄门绝尘而去。
钟敏呆立良久,直到旁边有人叫她:“钟姑娘,钟姑娘?”钟敏这才回过头来,见原是三护法童九。童九道:“钟姑娘,星鹏少爷已经醒啦,你有话现在想问你。”侧身作请状,钟敏颔首道:“有劳相请。”
两个人回到总坛大殿,钟敏看到白星鹏,后者坐在上面面沉似水不带表情,眼光冷冷地落在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两个人身上。钟敏急忙垂下头颈,童九则向上施礼,然后把殿上所有侍奉的人都叫了下去,——无疑,这是白星鹏事先的授意。
白星鹏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钟敏面前道:“小敏,还记得最初到玄门,那时候我们几乎九死一生?”
钟敏看向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明白:站在眼前的白星鹏早以今非昔比。她没有回答,怕回答错了违背了白星鹏的心意。白星鹏又接着道:“小敏,有一个问题我似乎没有必要再问,可是,我还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段洪波再在你面前出现,你能杀了他为你师父报仇吗?”
说着话,他的目光直直地紧盯钟敏的眼睛。钟敏连忙把头转开,喃喃道:“报,自然是要报的!”白星鹏点点头,走开一步道:“这样就好。小敏,你要知道,我到眼下这一步,——我娘死了,我爹也离开了我——这些都是段洪波一手造成的。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小敏,他和你的仇恨也不共戴天,你帮我好不好?”
钟敏猛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道:“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你带我去玉真子练功的密室,就是段洪波曾经偷学你师父武功的地方,我要看玉真子身前留下的武学。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掉仇人,以祭我爹娘在天之灵!”白星鹏说罢面显狰狞,语气中透出的也是无比的冷漠和残酷。
钟敏的心不由一阵阵地抽痛,她虽是绝命谷玉真子的弟子,可看到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心中真的充满的无尽的后悔和懊恼。假如不是她把星鹏强行带出来,让段洪波顺理成章地去做玄门的门主,孟神山六十年的功力或许不会传给别人,他也没有离开玄门,那么玄门也不会有今天的内乱,孟秋苓不会死,白风也不会离去。
想到这些,钟敏不仅又迷茫起来。难道冥冥之中当真有什么天意,是它主宰着这一切无可挽回地一直进行下去?
白星鹏在玄门修养几日还过精神,便对三护法、四护法提出要去绝命谷的事宜。两个护法闻言急忙进言相劝道:“星鹏少爷,玄门不可一日无主,你去了,这门主的职责何人来担?”
白星鹏道:“我爹生前一直都不愿意留在玄门,倒不是因为他本事不够,实在是因为不是此道中人的缘故。今日换做我,结果都是一样的。门主的职务,两位护法还是另觅他人,在新门主找到之前,我可以暂时代为担当。至于我去绝命谷期间,自然由两位护法统领门中事务。”
童九和铁蕴和还待劝告,但白星鹏坚持白风的遗愿,执意不领二位护法的美意。两个护法无奈,转尔道:“星鹏少爷要去绝命谷,本来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此去目的无非是要练就绝世武功,然后找段洪波那个恶贼报仇。要知道,玉真子的确厉害,可是说到底他不是也死在段洪波手上吗?”
白星鹏一笑,望着身旁站立的钟敏道:“小敏,你倒告诉二位护法,你的师父是怎么被段洪波害死的?”钟敏看了他一眼,低头道:“二位护法,我师父是被奸计害死,和段洪波的本事无关。”
白星鹏道:“我去绝命谷,一来要看看玉真子武功的全貌,因为段洪波之所以武功会那么厉害,那全是因为得到内中真传的缘故。”
童九和铁蕴和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果有此事?”童九接道:“照这么说,星鹏少爷你再去学玉真子的武功,那不是要落在段洪波的后面?”白星鹏笑着摇摇头道:“我不去学玉真子的武功,主要是想看,看过了才能知道段洪波现在的武功究竟是个什么光景。我身负外公一个甲子的内力,知道对手武功的弱点所在,再思量报仇,那还不简单吗?”
二位护法暗中摇头,各自思忖:“事情怕是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钟敏在旁道:“星鹏,你去绝命谷学艺,此行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白星鹏看了她一眼,伸手与她相握道:“小敏,我不能不再次相信你。其实至始至终,你并没有以坏心针对我。”钟敏闻言心中一热,低声道:“我再也不会叫你失望。”
童九道:“如是,我等便在此处恭候星鹏少爷回来。”他们早有意立白星鹏为主,立刻把新主远行的事传达下去。还留在总坛各处堂口的堂主、各处分舵的舵主听说后,无不出来相送。白星鹏走出总坛十余里,回首望去人头竟绵延不绝。难怪段洪波要成为玄门的主人,便是白星鹏自己,现在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与玄门人众告别之后,又走了好几里地,钟敏问道:“星鹏,你只说了一个去绝命谷的理由,还有没说的呢,那又是什么?”
白星鹏笑道:“为了碧波潭那边的山壁上,玉真子师父刻的那首《归去来兮辞》。”钟敏一怔,不明白他究竟想什么。白星鹏道:“我爹走后有一段时间我什么也不想,但是后来想报仇了,我想段洪波武功学至绝命谷,从而便想到玉真子师父。那时候我第一次去绝命谷,曾想玉真子师父应该是一个极度希望超脱的人,那么和段洪波决非一类,他所到达的境界段洪波未必能够到达。如果段洪波对玉真子师父的武学果真有理解不到的地方,而我仔细钻研能够得到,小敏,你说这么一来不是天赐的良机么?”
钟敏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道:“你、你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二人从玄门到绝命谷,相当于走了一条回头路,在这一来一回之中,世事发生了翻天巨变,而人也逐渐蜕变转化了。
钟敏重新回归绝命谷,这一次她直接带白星鹏前往碧波潭。
玉真子练功的密室在碧波潭水流最深处拐角边的一个小瀑布后面,钟敏拉着白星鹏的手从水流经过的地方穿过。白星鹏轻功虽没练过,但他体**力雄厚,平常一举手一投足都比寻常人灵敏数倍有余。因此他跟着钟敏进入密室,除了身上沾了些水,其他倒没什么不便之处。
穿过瀑布,他们便处身于一个极大的密室里。这里四面都是不规则的山岩石壁,有就几处被凿透里,里面嵌上铜镜反射日光,是以虽在幽穴,光线依旧很充足。白星鹏站在其中,只见石壁上面斧劈刀刻落满了字迹,钟敏在旁道:“这里就是我师父毕生武学所在了。”白星鹏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留在有关呼吸吐纳的那一部分。钟敏看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白星鹏摇摇头,道:“我外公传我六十年的功力让我吃足了苦头,后来我爹帮我打通全身经脉,期间给我讲解有关内功的修炼。我看这里石壁上刻着的东西,其他我都不懂,只有这里觉得似曾相识,才多看几眼。”
钟敏笑道:“星鹏,其实我很佩服你的天资,说起来你还真可能是一个武学奇材呢。”白星鹏怀疑地眼光直射于她。钟敏围着石壁走了一圈后道:“你说段洪波未必能到达我师父已有的境界,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当初他害我师父走火入魔后,我师父七窍流血眼见不活,他便大笑而去没有多逗留。其实那时我师父还没有死,他跟我讲,叫我不要为他的死耿耿于怀,他说修炼他的武功,如果缺少一部总纲,终究是不行的。星鹏,我师父必然是想说他平生最得意的武功是在总纲里,即使段洪波把这里所有的口诀都记熟了,只要你能找到总纲,到最后他仍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那么,你知道总纲在哪里?”
钟敏灿烂的笑颜一黯,摇头道:“不知道,师父他临死那一刻才告诉我有总纲的存在,我看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只可惜到底来不及啦。”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放低语声也哽咽起来。
白星鹏又看了看石壁上其他武功,除刚才所看的呼吸吐纳之法,石壁上所刻,不外乎都是一些外家使用之法,段洪波所用的无情剑以及千里遁音术赫然便在其中。白星鹏观看良久,忍不住叹道:“难怪玉真子师父可以称霸江湖,段洪波不过只使用他武学中两项便已那等厉害,如果玉真子师父重生,这个世上只怕也没有人可以做他的敌手。”
钟敏道:“也许吧,但是在百年前有一个人,他的武功才是真正的独步武林,直到现在也为人所称道,便是我师父,也从心底里承认不是那位前辈的对手。”
白星鹏动容道:“是谁这么厉害?百年前,那便不可能是我外公啦。”
钟敏道:“玄门门主孟神山率领本门兄弟,几十年如一日不变江湖霸主的地位,他老人家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是论及武学上的造诣,你外公未必比得过我师父去。”白星鹏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钟敏接着道:“星鹏,三护法和四护法他们顾虑得很对,你流连于这里的心法口诀,最终的成就也不会高段洪波太多。”说着她走到一面石壁的角落里,那里在一人来高处刻着一个手掌形状的凹形印记。
白星鹏把一只右掌投进去,发现大小大致吻合。这手印的四边,近一尺方圆处纵横各有两道刻痕,组成一个二尺见方的方形。白星鹏用手指敲了两下,发现后面乃是空的,便转目向钟敏看去。
钟敏道:“这里有一个机关,我师父在成名之后便把一样东西封在里面,之后有言道:非三十年纯阳内力不可开。星鹏,玄门的祖师爷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武功正是纯阳一路。你外公传了你六十年功力,纵然现在还不能全用,但打开这个机关应该不是难事。”当下传了白星鹏几句口诀,白星鹏依法运功于右边手臂,单掌竖起印在石刻的手印中。钟敏又教他瞬间发力的法门,白星鹏耳朵里听着,手上依法施之,只觉手心内真气汹涌而出,击在手印上,石壁后面发出“咯吱”一声机关崩断的声音,那方形的一面猛地向外弹出。钟敏反应快,拉住白星鹏急忙后跃,只见那里已经洞开,露出摆放在其中的物事。
白星鹏闪目往里面看去,只见洞开的地方分做两格,上层盛放一册书卷,封面上书:寒域秘籍上卷,下层也盛放同样一册,封面上书:寒域秘籍下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