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身体不适,只与众人饮了几杯便退场休息去了。席间,他主动与郭斌、董杏儿聊天,说的也不过是中原风物以及中原与岭南的不同,郭斌一直小心应对,不敢有失礼的地方,以至于丢了河朔神枪一脉的脸面。
士燮见多识广,学问高致,谈吐风雅而得体,使人如沐春风。在与郭斌、董杏儿交谈之时,更是摆出长辈的姿态,嘘寒问暖,使得单纯的董杏儿对其好感飙升。对于郭斌,他也极为看重,虽尚在病中,亦是频频举杯,邀他共饮。
席间,郭斌几次想询问董奉的消息,却始终不得其便,不知如何开口。直到士燮退席,郭斌亦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况且这席中各色人等杂处,又岂是能商量正经事情的所在?待得士燮离开后,一众中原群豪方算得是真正放了开来,一时间席上觥筹交错,招呼饮酒之声一时大作。
酒酣耳热之际,只见一个粗大的汉子晃晃悠悠地来到郭斌几案前,一张粗肥陀红的胖脸上闪闪地泛着油光,杂乱横生连接至于鬓角的胡须上沾满了酒渍、汤汁,甚至还有几块碎骨粘在上面,便是自认绝非洁癖的郭斌,亦看得胃中翻腾不已,更不要说素喜洁净的董杏儿了。
那汉子晃晃悠悠地走近,一屁股跌在郭斌几案之前,张开一张喷着酒气的大嘴,口沫横飞地道:“小子,某家是徐万,江湖上人送外号,叫做公子剑的便是。你既是河朔神枪童渊的徒弟,自也识得阳翟县的郭斌,他先是杀害太平道中波才渠帅,后又施以阴谋诡计,以暗算杀害了大贤良师,乃是徐某大大的仇人!郭斌远在中原,老子鞭长莫及,今日既然天幸遇到了你,老子便要向他取点儿利息!”
郭斌既是主席上的客人,自也是场中众人关注的焦点。士燮与他亲热交谈,众人也都瞧着眼红呢!便是士燮起身离席,众人也都关注着他这里的一举一动,因此自这个徐万拿着酒壶过去,许多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杯箸,停止交谈瞧着这边。听徐万报上了姓名,下面登时爆出了一阵议论之声。
只听有人道:“他便是公子剑徐万?听这匪号,我还以为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呢!”
另一人道:“莫小瞧了他,这个徐万是太平道渠帅波才的好友,一柄铁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我听说,他曾凭着一柄铁剑,单枪匹马挑了一个近百人的山寨,在冀州地面上,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这么说来,面前这个小胳膊细腿儿、不知名的小哥儿,怕是要有麻烦了?”
众人的议论声,郭斌自是听在耳中,不是他六识有多么出众,而是议论之人殊无放低声音的自觉,显是丝毫未曾将郭斌放在眼中。
当下,他微微一笑,道:“哦?公子剑徐万?请恕小子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说过。”
霎时间,听着他们这边动静的中原群豪便是轰地一声爆笑出来,只听有人道:“哈哈,徐万你被这公子哥儿小瞧啦!”郭斌这话听着却是解气,可有老成持重心肠好的,已暗暗为其担心起来。这个徐万在江湖上成名十几年,虽非太平道人,却与太平道中高层关系极密切,除了与张角八大弟子之一的波才是刎颈之交,便是大贤良师亦对其另眼相看,据说他还曾得到大贤良师张角的指点,武功极是非同小可。想来也正是因此,他方受到太平道的牵连,在中原立不住脚跟,南下交州而来。
适才士燮对场中众人的一番试探,知道根由的也不过士燮本人与郭斌一行罢了。当然,王越并未受到士燮的关照,是以一直在侧旁观,他也将其中的来龙去脉瞧得一清二楚。然而,这中原来的豪侠们却差了点儿火候,不过几个武功高一点儿的事后回过味儿来,当事的多数豪侠却均是不知不觉地着了道儿,又不知不觉地被士燮放过。因为士燮并无伤人之心,否则场中之人怕是有大半要身受重伤了。
此时,只有王越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个徐万怕是要倒霉了。
听到郭斌淡淡的口气,徐万果然怒气勃发,道:“好一个猖狂的小子,今日老子便要让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报上字号,老子剑下不杀无名之鬼!”说着倏地起身,拔出长剑,顺手挽了一个剑花,倒极是似模似样。若是抛开其仿佛怀胎十月的便便大腹和泛着油光的丑脸,很有一点儿飘然出尘的味道。
郭斌见状,缓缓起身,捏着袍脚步入场中。他一边将袍脚掖入腰带之中,一边淡淡地道:“阁下既出口说出了家师的名讳,在下自是不得不教教你说话。只是在士老前辈的酒宴之上动粗,难免有失体统,王兄对不住了。”说着,先是对王越抱了抱拳,方继续说道:“至于在下的名字,还是待你赢了再问吧!”
那徐万怒喝一声:“好胆!”说着,便挥动长剑向着郭斌扑面攻来,尚未来到近前,却是又生生止住去势,道:“亮出兵刃!莫说老子欺负你!”
郭斌听了,心中总算对这徐万有了一点儿好感,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在士府花园宴上动手已属不该,又岂能动用兵刃?在下就用这一双肉掌会会你的铁剑罢!”
听了郭斌的话,场中众人均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在徐万面前这般托大,这个后生怕是真的要吃大亏了!徐万受了轻视,自也是怒火中烧,虎吼一声,道:“既是你找死,那便怨不得徐爷爷了!”
复又重整攻势,挥动长剑,合身扑上。这一剑是徐万盛怒之下含恨所发,来得又快又急,声势极是惊人,眼见就要劈到郭斌颈间之时,竟是忽然变招,双手持剑向郭斌当胸刺来。只是这狠辣的一招,姿势却竟是风度翩翩,丝毫不因其挺起的肚腹而显得滑稽可笑。只见徐万双手握住宝剑,向前平托,伸手低头,像是作揖,又像是文士之间递送礼物的样子。
徐万这一套剑法,叫做公子剑法,里面每一招都有一个极好听而风雅的名字,舞动起来也是风度翩翩,仿佛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学士一般。可若是受其“斯文”的外形所惑,那便定然要吃大亏了,这招式固然是极好看的,却也是厉害已极。他适才这一招,也有个名目,叫做“君子之交”,取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名字取得既好听又文雅,招式却是狠辣厉害的杀招。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郭斌脚步向后一滑,一侧身子,便躲过了这当胸的一剑。哪知这招君子之交尚有后招,便是防着被人躲开的情况。只见徐万冷哼一声,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继续向前,手中长剑却已交到右手之中,随即顺势横撩,剑刃便向着郭斌腰间划去。这一剑本应撩向颈间与胸膛,可徐万故意避过了郭斌周身的要害,只是想让他吃个亏,却并无杀心。
郭斌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无论是治政理财的经验,还是比武过招的经验,都极丰富,再加上他常常以现代力学解析此时各家各派的招式,在武学上的见识也算得是不凡。此时这徐万的故意容让,也使得他心中对其好感倍增,暗道:“这个黑汉子说话虽不大中听,人却还是极不错的。”
说时迟,那时快,见徐万长剑疾削而来,郭斌急忙一个闪身躲过,右手顺势下按,运起内劲将其手中长剑拍得嗡嗡作响。此时的长剑,都做得颇为厚重,固然是为了平衡剑身的配重,也是为了防止剑身折断,因此郭斌这一掌虽可将徐万手中长剑震得嗡嗡作响,却绝难将其震断。
郭斌暗道一声可惜,自己的内家功夫尚未练到家,若是由华佗或是张角使出这一掌,怕是当场要将徐万手中长剑震断了。
围观众人见徐万占了上风,纷纷为其鼓掌助威,一时间呼喝之声又起。可徐万是自家知自家事,这招君子之交虽算不得公子剑法中的厉害杀招,可也是一招之中藏着几个杀手的。适才郭斌躲闪得及时,将当胸的一剑躲了开去,第二式紧接着跟上,原本削向颈间的必杀一剑让自己改成了削向腰间。因为颈间是人身要害,徐万只是为了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却没有杀人之心,故这一式便反过来用了。
这削向颈间的一剑自然是还有后招的,只待敌人后仰躲开颈间必杀的一剑时,长剑下切,伤及敌人胸腹。可是这削向颈间的一剑既已到了腰间,那么其后招自也是要反过来用了。可他想要长剑上撩,顺势斩断郭斌腰带,让他出丑之时,正在旧力既消,新力未生之际,却见郭斌一掌拍了过来,正正拍在了剑身上。这一掌力道既大,角度又刁,时机又拿捏的极为恰当精到,却将徐万这狠辣的一剑生生阻住了。
徐万一招失手,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懊恼。他如何能够相信,自己这从未失手过的一招,竟完全被对方克制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