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接过奏折,迅速浏览一遍,思考了一会儿,方道:“还是陛下有识人之明,否则便是他郭潜阳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出来啊!”
刘宏得到南路军大胜的消息,心怀大畅,盯着张让道:“朕知道,你对郭潜阳心中有怨言...”尚未说完,张让忙惊得跪倒,道:“臣不敢!”
刘宏亲自扶起张让,止住他的话,道:“郭潜阳的脾气便是如此,他行事,有时候老辣得便仿佛是个多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滑不溜手,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候却是不管不顾,胆大妄为得很!这次为了救那二十万黄巾降卒的性命,竟然带人将朱儁的帅帐给围了,虽是一片仁心,却也真是胆大包天!”
说虽如此说,可张让见天子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心中了然。忙道:“所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郭潜阳若不是飞扬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里能靠着七百骑兵便将二十万黄巾贼寇的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刘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这个混小子,非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方能让他将这混不吝的性子收一收!”
张让听了,心中暗道:天子虽说要给郭斌点儿颜色瞧瞧,却分明是要好好调教他一番。想到此处不由得悚然而惊:郭潜阳年尚不及二十,天子这一番调教,莫不是要留给太子!想到此处,却连往下想都不敢想了。
于是,五日后,在长社城外主持近二十万黄巾降卒编组事宜的皇甫嵩,便接到了圣旨。
圣旨上将皇甫嵩、朱儁、曹操一通夸,并各自论功行赏。然而,让人奇怪的是,本来立功最大的郭斌,则未曾提到一个字。直到前来传旨的小黄门拿出第二封圣旨,皇甫嵩等人方舒了口气。若他们升官的升官,升爵位的升爵位,而功劳最大的郭斌却一点儿好处也没捞着,那就太不合常理了。这让不明内情的人看了,就好像皇甫嵩、朱儁嫉贤妒能,排挤郭斌似的,他们这封赏拿着也烫手不是?看来郭斌果然是圣眷优渥,天子竟单独为他下一道封赏的旨意,这实在是天大的面子了。
然而,转折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这一篇圣旨,洋洋洒洒近千言,除了开头那句:“虽除贼有功”之外,后面竟没有一句夸郭斌的话。因为带兵包围朱儁帅帐之事,劈头盖脸地将郭斌骂得那是狗血淋头。最后处理结果是功过相抵,着其听从皇甫嵩将令,戮力剿贼。
宣读旨意的小黄门一口气将近千言的圣旨读完,只读得口干舌燥。他虽常常宣旨,却从未见过洋洋洒洒近千言的圣旨,最奇特的是,这近千言的圣旨通篇都是在骂人的。他虽是中常侍张让的人,可对于张让对郭斌的忌惮,那是一清二楚。因此读完圣旨后,虽然心里很是痛快,却绝不敢表现出来,还得作出一副沉痛悲伤的神态,装模作样地将郭斌安慰了一番。
其实,只要看一眼帐外立着的一个个黑着脸的凶神恶煞的军将,便可晓得小黄门为何如此胆战心惊了。
反观郭斌,却没有太大不满,反而是皇甫嵩、朱儁、曹操诸人,甚至身份尚低的孙坚,都前来对他好一番安慰。郭斌知道,兵围朱儁帅帐,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天子这一番训斥已经是保护他了。否则自己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虽然于党人有恩,却也容易遭人红眼,成为众矢之的。
郭斌熟悉官场的套路,虽然是训斥的诏书,却也给传旨的小黄门封了厚厚的银封,这让原本对此并未存希望的小黄门大喜过望。
送走小黄门,郭斌向皇甫嵩提出前往北路协助卢植剿匪的主意。
南北两路官军剿匪,本应相互配合,协同作战。南路军既然取得了极好的战果,那么北路军自然要做出相应的战术调整。皇甫嵩之前虽然有书信给卢植说明了南路军的战况以及下面的作战计划,可是许多事毕竟无法说得明白透彻,许多话也不方便落在纸上。若是郭斌真的能前往北路卢植的所在,将南路军的详细战况向卢植分说明白,那必将对北路战场的作战发挥极为有利的影响。
于是,在将黄巾军俘虏移驻塞外的事情安排好后,交给荀彧带着何曼以及手下的五百军士接手,郭斌便受皇甫嵩令,率领所部七百骑兵,北上冀州支援卢植去了。
看着郭斌众人渐去渐远的背影,荀彧脑中回想的是昨日夜中戏志才对他说的一番话。
昨日一应事情布置妥当后,戏志才便带着郭嘉往荀彧房中去了。
屏退左右,戏志才问荀彧道:“文若可知道,主公为何派你去安置黄巾降卒?”
荀彧道:“主公仁德,此举自然是为了保全这二十万人的性命。”
戏志才道:“主公行事,一向是严谨慎重,非一举多得,则不屑为之。”
荀彧道:“张世平、苏双二人北上乌桓境内几个月,却因人手不足而头疼万分,此番二十万人手派遣过去,必可解决其人手不足的问题。”
戏志才道:“不错,主公布局塞外,的确需要人手,非但建城,还要守卫城池,哪一样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只是,这只是近处的能看得见的,文若再往远处看呢?”
郭嘉也忍不住了,道:“哦?难道大哥此举真的是更有深意?”
戏志才点点头,道:“怕是如此。主公之才,深不可测,计谋之深远,胸怀之宽广,忠不及也。”
荀彧道:“不知主公此举,有何深意?还请志才兄指教。”
戏志才道:“当初我曾与主公讨论西北羌乱之事,说到西北羌人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反反复复,空耗国帑无数时,主公曾谈到过建设兵团。”
荀彧道:“哦?何为建设兵团?”
戏志才道:“始皇帝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
荀彧双目一亮,道:“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
郭嘉也是听得双目放光,双手扶着桌案,青筋暴涨。
戏志才与荀彧说的是同一件事,只是戏志才所说,见于《淮南子·人间训》,而荀彧所说,则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说的是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二一四年),发五十万大军进攻岭南,修建灵渠运送粮草,并设立桂林、象郡、南海,最终统一中国。之后五十万大军全部定居岭南,与当地人一同生活,逐渐融合的事情。
这便是后世常说的民族大融合。少数民族入侵中原,建立王朝,移民中原,称为民族融合;中原王朝四处扩地,迁移民众到边地定居,与当地人共同生活,逐渐同化,也是民族融合。
其实迁移罪囚,安置在边地,古已有之。统一岭南的所谓“精锐之师”,其实都是当时的“社会渣滓”。《史记》中说得明白,发“尝逋亡人、赘婿、贾人”实军。所谓“尝逋亡人、赘婿、贾人”,指的是曾经逃亡在外之人,入赘之人,商人。这三种人,在当时都是贱籍,或是家中穷困潦倒,社会地位极其低下。
所以说,秦始皇当初征发这些人征战南越,并让他们在战胜后定居在那里,恐怕并非是有意识地进行民族融合,更多的想必是趁着战争的机会将这些当时所认定的“社会渣滓”剔除出中原,祸水南引。
然而,相较于中国的这种民族大融合,近代以来以西方人所主导的所谓“融合”,却残暴而血腥地多了。
可以说,当时的西方人的血管中流淌着野蛮的血液.
在西方教皇准许下进行的有名的宗教性军事行动――十字军东征,也是充满了残酷和血腥的。
连本该引导人向善的宗教,都支持这么一场以清除异端的名义发动的所谓“正义”战争。在当时西方人的意识中,所认同的是非此即彼,他们的宗教教义便是如此。所有不信奉我的人,都是该死的异教徒。这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宗教,也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思想。因此新教徒才会受到排挤和压迫,他们被迫来到新大陆,开始茹毛饮血的新生活。
而近代的地理大发现,也是伴随着流血和杀戮的。在这些地理大发现中的“探险家们”站稳脚跟后,便开始了对当地人的屠杀和掠夺,多少印第安人惨遭杀戮,多少种族惨遭灭族横祸,又有多少黑人被抓捕,当做奴隶卖到美洲大陆,而又有多少人惨死在贩运黑奴的木质帆船上。
当时的西方人脑海中都是赤裸裸的吃与被吃,而极少有中国式的共存与和平。中国人可以和任何人和平共处,便是对于进京朝贡的边地小国,历代的中原王朝都会以数倍于其进贡物资价值的赏赐作为回报。
这便是历经几千年屹立不倒的大国之风采,与近几百年方骤然兴起的“暴发户”,本质上便是不同的。
有人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时间,而培养一个具有雍容与大度的大国心态和责任感,能够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平共处的国家,则可能需要五千年。
所以,对于中国近年来一直强调的“和平崛起”,许多西方人是无法理解的。
何也?夏虫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