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前后左右地看他,他说话的声音比我更干净,因为他的声带不曾磨损;他的皮肤比我白皙细腻,因为没有经受过二十多年的风吹日晒;他的脸上也没有那道细长的几乎已经看不出的指甲抓出的疤,因为他未曾经历儿时的打架。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问:“孟医生,你们什么时候克隆了我们?”
我这两个多月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死后被克隆将是一个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
孟医生说:“就在你这次治好病以后,我们采取了你的生物样本。”
我说:“不可能!才两个多月他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孟医生还没说话,他已经抢着说:“你还是不要问她了,我们自己谈谈,我比她能说得更清楚。”
孟医生于是说:“那我在门外等,你们谈谈。”
我们看着孟医生走出去,然后找个地方坐下,他看着我问:“妈妈和小荷还好吗?”
我点点头。
他问:“你回过厦门吗?”
我又点点头。
他又问:“施廷的女朋友换了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摇摇头,更加真实地感受到他就是另一个我,他不是其他什么人,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和记忆,我们看待世界处理问题的观点方法是一样的,和他对话就像是自言自语。
他也明白我想知道什么,他说:“我醒来时最后的记忆是小荷对我哭喊让我坚持下去,但我的身体却象消失了一样无法支配,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悬浮浸泡在一个巨大的容器里,我的身体异常地虚弱,软得象棉花。我花了半个月时间才站起来,然后经历了严格的复健,到今天这样才算基本恢复了。”
我问他:“他们和你说了所有的事情?”
他点点头说:“他们很早就和我说了花叶计划,他们说我是浴火凤凰,说我将永生不死。”
我又问他:“他们说了你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吗?”
他点点头:“都说了,我想不想知道的他们都告诉我,不停地给我灌输,我甚至怀疑他们偷偷给我催眠洗脑让我接受这样的人生。”
我恨恨地说:“我现在才明白姜锋为什么说我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原来他们已经有了你,你已经替我背了所有的锅,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金枝玉叶,原来他们暗地里可能培育了无数的叶子。”
他摇摇头:“据我所知他们同一个人不会多次克隆的,一个是费用问题,另一个就是安全问题,我们拥有相同的思想,如果同时掌握巨大的秘密然后合谋,将是公司巨大的威胁,所以他们也明确无误地告诉过我,只有确认我死亡,才会再克隆一个我。”
我说:“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做任务,非要克隆一个你出来?”
他苦笑了许久,然后说:“你是胎生,法律上你是个自然人,而我不是,我没有法律身份和地位,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不存在的。”
他接着说:“我们都是新技术的新生事物,你也是经过改照的自然人,我们在适应新世界,而他们在摸索着开创新世界。”
我越想越愤愤不平:“他们可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克隆,起码那时候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这时候搞这些名堂不是毁了你的人生吗?”
他还是苦笑:“你的气愤我也曾经有过,他们说在这次基因融合治疗之前我们是没有记忆遗传功能的,是个试验半成品,他们称那是病秧子。如果那时候克隆,只会克隆出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病秧子,治好以后需要花十几二十年时间教会他基本的常识和知识,因为没有正常的人生,这种克隆人会更加难以培训和控制。”
“关键是他们的技术也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克隆技术成熟后,我们都已经十几岁了,于是就决定等基因融合治疗后再进行克隆。”
他想了想:“另外,他们也不是没有进行过你所说的的那种尝试,当年也曾经先克隆出没有记忆的病秧子,毕竟他们需要多方面尝试,不可能一棵树上吊死。你还记得姜锋离开新疆前那次争吵吗?那次姜锋就是告诉爸爸,他留取了我们的生物样本打算先行克隆病秧子,也坦承了我们还有要命的病没有治好,他承诺会为我们治好病,但是条件就是治好以后要继续克隆一份。”
我突然就想起了鼓浪屿上的那个程天骄,怪不得他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感觉,他很可能就是当年克隆的病秧子,然后治好了为他们服务,他的外表已经和我相差很大,不过这可以通过基因调整改变,并不困难,但是轮廓还是完全一样,这个骨骼底子恐怕不好改。关键是他知道自己最早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一看到我就知道到了我的身份。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他点点头,说:“他们告诉过我,但并非出于坦诚,而是我和程天骄的基因也是一致的,关键时刻可以互相输血甚至共用器官,毕竟以后出任务不是受了点伤就马上再克隆,我们的身体得用到不能用为止。”
我们沉默了很久,各怀心事,我问他:“他们怎么称呼你?也是楼兰雨吗?”
他点点头:“我醒来就自认为我是楼兰雨,他们这么称呼我会让我觉得正常,不会有身份认同问题。他们也说我可以叫任何名字,反正我官方没有正式的名字,而且他们还说反正我每次做不同的任务可能都用不同的名字。但是我今天看到了你,意识到一件事,两个多月前我醒来的那一刻,将是我们两个最相同的一刻,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我们的记忆会越来越不同,我们除了共同的家庭记忆外,会成为像兄弟一样的两个人,所以我可能需要另一个名字,才能表明我不仅仅是你的复制品。”
这让我想起了夜游神,我的人生似乎总是在自己和自己对话,夜游神到死都没有一个名字,难道我可以剥夺他的权利?
他想了想:“我以后可以叫楼兰风,毕竟我们经历的风雨将会很多。我不想象程天骄那样起一个完全区别的名字,他和我不同,他克隆出来开始的就是一个空白的另一个人生。”
我抓起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我问他:“我们以后可以保持联系吗?”
他摇摇头:“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也许他们这段时间的洗脑很有效,我觉得继续联系会毁了我们两个的人生,如果我不能活得有价值,你也明白,他们会直接处理掉我。”
这一刻我心中的悲愤已经难以抑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控制住自己,我们一辈子不都在提醒自己要识时务吗?”
我勉强控制住要流出的眼泪:“我在想我们的儿时梦想,我们成为刀枪不入的不死战士,深入沙漠,盗取不老泉,这真是个励志的故事,人还是不要轻易有梦想,你看现在不是实现了吗?”
然后我就看到他的眼泪滑了下来。
他哽咽着说:“传说在天方国有一对神鸟,雄为凤,雌为凰。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垂死的凤凰投入火中,在火中浴火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成为美丽辉煌永生的火凤凰。我们现在就是凤凰,也许我哪天也会找到我的凰,不也是挺好的事?”
我和他双手紧握,不再说话,我们心灵相通,说什么其实都是多余,这时孟医生走了进来。
我们站起身,他给了我一个我拥抱:“照顾好妈妈,照顾好小荷!”
我哭着离开了,任由泪水横流,我冲进姜锋的办公室,盯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看看我,然后走到窗边看着试验楼说:“今天就是让你来知道真相的,金枝玉叶凤凰于飞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你和小荷虽然损失了一些正常生活,但是公司也签约给了你们死后再生的机会,两不相欠了。”
我搽干泪水:“难道小荷也被克隆了去做任务?!”
姜锋摇摇头:“她不适合,她被放弃了,我们培养了不止你们两个,你马马虎虎可以用,小荷不行。”
我看着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将怎么使用他?”
姜锋说:“未来的两年他将接受全面的军事化培训,然后成为真正的凤凰。”
我转身就走,身后的姜锋说:“我建议你们为公司效力,以后接管江臣,才能保证这个项目永续下去,才能保证你们自己死后能复生。”
我没有对姜荷提起这一切,之后我们回到厦门,我开始复习考研,最终考取了杭州一所院校的非法学法律硕士研究生。
两年后的九月,我到学校报到,姜荷也跟着我到了杭州,她打算在学校里谋个教职。
周末我们到西湖边游玩,在西湖边曲院风荷里星巴克咖啡店后的竹子下面,我和姜荷挖出了我当年埋下的最后一个盒子,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打开了。
里面有一张我和姜荷的合影,十岁的夏天,我们两个规规矩矩地并排站在部队宿舍楼前的一丛花草后面,傻瓜机的曝光有些过度,可能是不适应新疆强烈的紫外线,加上我翻拍时照片已经有些变色了,所以看上去像两个年代久远的孩子。
姜荷看了照片,挽紧了我的胳膊,靠在我的肩头。
我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面写着:如果您认识相片中任何一个人,请拔打电话!然后留了我的电话号码。
号码的下面现在又多了四个字,看上去是我的笔迹:我爱你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