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接着说:“我说这些的目的其实是要说明基因是非常自私的,它是完全利己的。胎儿做这一切的目的可不是有什么道德动机,他们只是要改善母体环境,从而使自己的发育更加健康。”
我点头:“人还真不是好东西,生出来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吸奶喝血,离开母亲三天都活不了,在母体里好不容易干点好事,还是为自己暖被窝。”点心很好吃,骂人和享用美食都是有疗愈效果的,真的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眼前的麻烦事。
姜荷说:“这还不是我今天说的重点,其实还有一种更自私的情况,叫胎儿嵌合体。”
我问:“两个胎儿融合?双头共用一个躯干的或者背部长在一起共用脊椎的那种?”
“不是,那是畸形胎,不属此列。道金斯在他的《自私的基因》里认为,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基因才是。他认为每一个基因都在追求更多地复制自己,身体只不过是基因一时的聚集地,是基因的生存容器,基因为了存在下去,无所不用其极。”
姜荷接着说:”基因在人类世界里发生的最自私行为无疑是胎儿嵌合体,一般发生在双胞胎之间,方式是一个胎儿将另一个吸收掉,至于是杀死了吸收还是吸收的死胎,这个问题追问下去让人很不舒服,就不多说了。而且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异卵双生中,存活的胎儿将具有两套DNA,一套是原来的,另一套来自其异卵双胞胎。他的基因数量自然翻倍,并由两种细胞分化出同一具身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放下手里的点心,认真了起来:“这种人能够健康成长吗?有没有系统无法自洽的问题?”
“正常生育一般没有健康问题,实际上每一千人里基本就有一个这样的人,但是只有在很特别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被发现。比如亲子鉴定时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某个直系亲属的,深入检查才发现,他身体不同的部位基因不同,他是两个人嵌合起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奇美拉现象,人类中的神兽。”
“你不是瞎编的吧?”
姜荷瞪着我:“我是人类学硕士,起码的学问素养还是有的,这也不是尖端冷僻的知识,你查得到相关资料的。”
我说:“这个情况和我们的还是差别很大的,他们是自然产生的,不同的部位虽然基因不同,但是同一个部位基因数量正常,而且健康无碍;而我们不是,我们的基因没有部位差别,基因整体数量翻倍,而且身体也不认可。”
姜荷停顿了一下,说:“这些我知道,我的重点是说当年的疑似双胞胎问题。我偏向于怀疑我爸他们当初是通过双胞胎嵌合的的思路做到基因数量翻倍的,当然他们做得更复杂,通过前期试验做到了基因的整体翻倍融合,而不是简单的嵌合。这几年我翻了很多资料,没有证据证明人类DNA性质有被转化的可能,想要增加基因数量那是完全走不通的路,我父亲在糊弄我们。”
我打断说:“这等于还是在怀疑他们故意做了人体试验,转了一圈和昨天谈的一样,我们的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做?这简直不负责任到丧心病狂地步了。”
“那要取决于目的,如果这个目的带来的好处相较于造成的伤害来说极端诱人,那就很难说了,至少我觉得我父亲没有经得住诱惑。”
我问她:“这个好处肯定不是带给我们的,你以为会是什么好处?”
“这也未必,也许起初以为会带给我们某种好处,结果不但没有,还有后遗症,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那天翻脸的原因。想要完全了解,也要调查最初目的。”
“这个你爸不配合没法查的。”
“未必,你刚才没有认真听,胎儿嵌合基本发生在异卵双胞胎之间,我们两个都是在医院做的试管婴儿,如果要做异卵双胞胎必须要主治医师配合。”
我不由赞她:“你这个切入点厉害,那就是说要调查当时的医生了。”
“所以等你治好了病我们就去新疆,一般做试管婴儿都是解决不育问题,敢于提出做异卵双胞胎的肯定极少。”
不过我对此也有疑虑:“但我觉得医生即便记得,可能当时只是按要求帮忙做双胞胎,不太可能了解其他的事情。”
姜荷说:“这就够了,只要证明当初就是做的双胞胎,那么今天的一切就是当年有意为之的,是有目的的。”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又问姜荷:“他们的这种研究是独家吗?你知道目前世界上还有其他关于这种嵌合的应用研究吗?”
姜荷说:“当然有,还相当前卫,但是思路不同,人家研究的是非融合性的单纯的嵌合。我在日本看到过相关报道,日本科学家希望将猪和人类嵌合胚胎移植到猪的子宫中进行发育。他们希望随着动物的成熟,这些人类干细胞能够发育为具有完整功能的人类器官,例如人类肾脏、肝脏等。这也就意味着当这种嵌合胚胎发育生长为成熟的动物后,科学家可以从这种动物身上获得人类器官并用于器官移植。”
我打断她:“我明天还要治病,这个真够恶心的,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个。”
姜荷不理我接着说:“把人的干细胞嵌合到猪身上,等猪长大了有一副人肝肺,和猪八戒差不多,你说这是多好的事。而且基因还互不侵染,收割下来就能移植,只要注意放冰箱里时必须分门别类,千万别不小心别炒了下酒。所以说如果一开始我父亲想研究嵌合,技术方向上是行得通的,这条路对他来说简直太容易走了,他说自己获得几个诺贝尔奖可不是吹牛的。”
“咱们能不能不要过这个嘴瘾了?我们两个不会是被做出来的什么备用产品吧?”
“这个还不至于,我们的基因是融合性嵌合,异于常人,我们的器官别人用不了。不过所有的可能性都要考虑,要多开拓思路。昨天和你说过,提高提问的能力很重要,你已经有进步了,也许明天我还能想到别的,到时候再和你分享。”
“如果都这么恶心你还是独享吧。我也佩服日本人,干什么事到最后都能让你倒胃口。”
“你刚才不是还很有兴趣研究日本女人。”
“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为什么她们拍的封面照片那么好看,但录像里却判若两人,为什么日本人总是大倒胃口,这在人类学上是不是有什么解释?”
我们继续在茶阁里闲聊,多数时间都在说儿时趣事,不再谈论与病情相关的话题,其实说得再多也都是猜测,还不如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吃了不少点心,以至午餐时间也不饿。
后来我困了,提议睡一会,于是和姜荷各自蜷在长春凳上睡着了。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一条大长腿,姜荷在桌下隔着桌子把脚翘到我这边,穿着黑丝袜的脚丫子离我脸就一寸距离,看我醒了她在那很御女范地笑起来。
我伸手抓她的脚,她躲避的时候膝盖撞到桌子,疼得抽冷气,我说:“活该,怎么越大越不庄重,我既不是丝袜控也不是美腿控,别想腐蚀大好青年。”
“我醒来已经看你睡二十分钟了,都三点多了,睡了三小时还不够吗?”
“泡茶。”
“你知道我在日本最怕什么吗?”
“日本男人?”
“是脚气。日本是海洋性气候,四分之一的国民有脚气。他们偏偏又很喜欢脱鞋,到哪都要脱鞋。回家就不用说了,去餐馆甚至到有些公司都要脱,虽然有一层袜子,可我还是时时刻刻怕传染。”
“看来你在日本过的日子很艰辛。”
“说了你也不懂,其实如果让我自由选择,我会留在国内,实在必须出国最好的方向肯定也不是日本。”
我说:“那倒是,研究人类学日本和英国比起来屁都不是。我倒是没想过出国,小时候我的梦想都是一路向西,我的梦里都是荒漠沙丘。我经常幻想自己风餐露宿穿过戈壁沙漠,找到传说中绿洲里的不老泉,然后灌两壶回来与亲朋好友分享。特别要给你多喝两口,我们就可以永远停留在十岁。后来长大了我又觉得停留在二十岁也不错。到了今天,停留在哪一刻都可以。”
“二十岁时我在日本,你灌回来给谁喝了?你居然把我的不老泉给别人喝了?”
我没理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命运,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我对自己生病的反应没怎么特别激动?因为祸兮福所倚,如果不是生这个病,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重逢,我们天各一方,人生规划里似乎已经没有能力涉及到对方。”
“我相信命运就是因果。相对于你来说,我更没有那么茫然。”
“有因有果未必有我。”
姜荷又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
我问:“你看什么?又睡了一觉了,现在能确定我是我吗?”
姜荷笑了起来,温暖如秋日午后的阳光。
回家的路上我问姜荷早上不是说要买尿不湿,姜荷沉默了一会忍不住笑了,说那只是个玩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