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医院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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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是治好了,我心情不好行了吧,有些事情以后慢慢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治你的病,虽然你现在没有像我当初那样要死要活,但是不等于就真没病,楼爸爸不可能没来由找个医生拿你开涮,我们最好还是先确诊,有病就治病,没病我再继续听你唱高调。”

    “还有什么特别办法确诊?目前确诊的抑郁症已经够呛了,据我所知没药可根治,所以才没有像你当年那样的一系列治疗吧。”

    “抑郁症是可以控制的,坚持服药一般不影响正常生活,我觉得楼爸爸不至于为这个大费周章,既然找了我父亲问题就不会这么简单,你自己真没有什么想法?”

    “其实我父亲最初是认为我有精神分裂倾向,我想这也许就是他找姜爸爸的依据,他可能认为精神分裂和试验有关。精神分裂够严重了吧,听起来就挺炸裂的。”

    姜荷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说:“你是不是因为担心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于是在后来的治疗中隐瞒了一些症状?变成了抑郁,毕竟孟影不够专业容易被蒙骗。”

    “这个真没有,反正都是私下里治疗,我何必隐瞒。我是有过幻觉,基本都是我在医院照顾父亲时太劳累的缘故产生的,而且也和我自己的不良作息有关,我纠正后也就没再发生过,这些我是告诉过孟医生的。不过当时有些怪力乱神的小细节我觉得丢人没有完全说,还有我自己的个别不良行为也隐瞒了。”

    “什么不良行为?”

    我看着姜荷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当时我爸还活着,我怕说出来他暴怒,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对孟医生承认那些天为了提精神我吃了药。”

    “你吸毒?!”

    “不不不,不是毒品,是吃一种神经类药品,利他林。”

    姜荷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这个药我在日本听说过,国外校园里私下里有高价贩售,是所谓的考试圣药,考前复习吃了能提高注意力,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读书。这药原本拿来治疗神经方面疾病的,国内外都是专控药物,你哪里弄来的?吃它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提精神。我这个人心小装不下大事,我爸生病以后我在医院陪床,本来他睡了我也就该睡了,可我总是担心他半夜突然死了,于是整夜整夜盯着他,熬得吃不消后就听信了一个同学的屁话,吃了这个药。”

    姜荷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表情难以捉摸,最后说:“你还是把情况详细说说吧,包括你那些所谓的怪力乱神细节,不要再遗漏什么。”

    我好好整理了一下思路,努力把事情说得条理清晰,生怕一张嘴就语无伦次,让姜荷觉得我有病没病脑子都一样不够用。

    差不多半年前,我父亲突发大面积的心肌梗塞住进了医院,抢救后挺过了48小时,命算保住了。父亲长期军旅生涯良好的习惯这时候救了他,特别是不吸烟肺功能好,血氧含量高对心脏迅速建立代偿功能作用巨大,挺过来是个奇迹。医生说他如果吸烟那就基本神仙难救。

    从那天开始我戒了烟,那是我经历过的最炎热的春天。

    因为当初奶奶去世比较突然,没经过多少病榻折腾,所以我们家照顾病人的经验基本没积累多少,后来才明白照顾病人蛮干是很耗体力的事情。

    接下来的20天基本需要绝对静卧,医生说未经允许不能下床做任何活动。最初的一周我和妈妈轮流照顾,一开始倒也没多大困扰。

    其实病情最严重的最初一周对医生和病人的挑战最大,对照顾病人的家属来说也许精神上备受煎熬,但护理上其实是最简单的一段时间。父亲这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输液,他的生命其实是靠各种药物在维持着。因为不能起身,他的排尿是插了管的;没有进食,所以基本不需要排便。稍微复杂的操作都是医生护士在做,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陪着。至于时刻盯着输液的进度和速度,注意尿袋满了及时更换也都是护士的任务,有没有我们操心都是一样。如果是有经验的家属,这个期间不会浪费太多的体力精力,因为实际也帮不上什么,可我和母亲恰恰在这个阶段就已经日夜轮班熬得人疲马倦。

    家里亲戚虽多,这时候可用的也就是直系这么几个人。那时候二叔正好在有点官司又进去接受调查了,二婶还有堂姐虽然热心帮忙,送送饭可以,总不方便来陪床,最主要还是我压根也不放心把父亲交给别人,甚至不肯请护工。

    首周后父亲病情好转,麻烦事也多了起来。一是因为长时间插管,拔管以后发现尿道和前列腺都有些发炎,排尿困难;二是随着进食,又发现长时间卧床导致便秘,这样一来大小便都成了大问题。特别是大便,因为不能用力,每次都是挑战,以至于需要很长的时间酝酿才能成功。到现在我还偶尔会想,有一天自己要是到了那一步,我有没有本事坐在床上把屎拉出来。小便倒是没多大危险,因为前列腺炎症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有时候我端着尿壶对准了等他,一等就是十几分钟,父子两个干瞪眼。要命的是因为输液量很大,尿还又多又频。我记得父亲有一次怎么也尿不出来,憋到最后他绝望地对我说:“去问问医生憋到什么情况膀胱才会炸了。”

    父母感情虽好,父亲却不肯豁出去当着我我妈的面这么大小便,这两件事要做好做体面了更是不能指望护士,这一来我需要时刻在医院待命,于是就开始陪着父亲一同吃住在医院。当时医院病床不紧张,于是就托熟人多要了一张床。

    医院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母亲专职往返医院和家为我们父子做饭送饭。而我虽然专职陪吃陪睡,看上去比轮流更简单了,但却因为我没有很好地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一个星期后就觉得更加吃不消了。

    白天医院里人员吵杂,我睡不踏实,到了晚上我又不敢睡。父亲是凌晨发病的,每天一入夜我就开始焦虑,时不时注意父亲的情况,很担心他突然就停止了呼吸。那个阶段我把生命理解成特别脆弱的一种东西。

    父亲生病以后,平时交好的同学朋友知道了陆陆续续都来看望,这时候林殊来了。林殊和施廷的一样,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

    林殊特别崇拜鲁迅,他声称自己是为了鲁迅而生。于是在成长为鲁迅继承人之前,先力所能及地继承了鲁迅的最大爱好收集果女图。高三时他向我们展示过他电脑里几十万张的收藏,光看他的分类就知道他是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人。后来林殊真的坚持了他追随鲁迅并进一步探索人体奥秘的理想,考进医学院成了一名医生。根据他们行业内轮流下基层的规定,目前在一个社区医院内科坐诊。

    就是他给了我利他林。年轻就是胆大妄为,当他知道我需要熬夜时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他说之前为了应付专业考核就是吃这个药加班加点熬夜读书的,一天吃个一两片对身体没不良影响。我当时也不知道这种药是怎么回事,听他说可以帮助熬夜,就把他剩下的大半瓶七八十片都要了来。

    利他林真的很管用。白天我见缝插针睡一会,到了晚上扛不住我就服用利他林,然后精神抖擞地盯着熟睡的父亲,或者在走廊中间借着护士站的灯光看书。夜深人静时,我甚至在医院里四处闲逛。

    就这样过了几天,二十天的危险期算是熬过去了,看着父亲一天天好转,我心情大好。但同时也迷上了这种晨昏颠倒、夜游医院的作息。白天我可以睡三四个小时,晚上我经常晃到天蒙蒙亮才眯一会。到现在我还记得坐在那看着呼吸均匀的父亲和窗外渐渐透进的曙光时心里的那种满足感,你会觉得生命又成了可以把握并触碰到的东西。

    再后来药就没那么见效了,下半夜药效过了我就再吃一片。就这样我居然前前后后吃了快一个月,除了身体有些消瘦,我没觉得任何异样。

    父亲这时候恢复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大小便可以去厕所自理。

    进入了五月开始下雨,有一天晚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虽然不是台风,也算是这个季节少见的狂风暴雨。在这样的夜晚,除了风雨声你听不到别的,反而觉得医院的走廊里格外安静。

    大家都睡了,护士站里虽然开着灯但也空无一人,值班的护士到里面的小屋合衣休息,有急事按铃才会出来。

    我蜷在护士站边上的长椅上看书。其实我一直看的是手机上的电子书,完全不需要灯光,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右眼有点散光,如果长时间在黑暗里盯着手机,眼睛很快就会疲倦。同时也担心手机的亮光影响父亲休息。我记得那天看的是比尔布莱森的《万物简史》。

    风雨夜读书的感觉很好,特别还是在医院这种生死十字路口。偶尔我也起身来回踱步,放松一下僵直的肌肉。

    两点多的时候我去上厕所,厕所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因为都留了夜灯也不算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