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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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严冬。

      禾唐此时却像迟暮的老人,心中千疮百孔。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抱紧了手中的暖炉。

      远处忽然飞来一只青鸟,那青鸟是蓬莱的象征。

      因为它只有岛主更迭的时候才会现身,也就是说,此时,此时她的师父已病重!

      “啪嗒!”她手中的暖炉应声而落,老旧的暖炉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在白雪皑皑,冬季的清晨中尤显突兀。

      青鸟久久盘旋在城楼上空,似是一种召唤,一种象征。

      拂之不来,挥之不却。

      禾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不愿相信……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她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师父……您还未等徒儿回去呢!徒儿还未告诉您,您交代的事情徒儿都完成了,徒儿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慢慢的离禾唐越来越近,她缓缓的转过身去,浑身都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阿瓒……”

      来人先是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暖炉,而后抬眸看着一脸怅然若失的禾唐,眉头轻蹙的问:“唐儿,发生什么事了?”

      “阿瓒……”禾唐此时内心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我在。”萧瓒慢慢拥住禾唐,让她轻轻的依偎在自己怀里。

      “阿瓒……”

      “我在……”

      一滴冰凉的眼泪从禾唐脸上滑过,禾唐不动声色的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泪。

      她头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原来这不舍,可以让她如此的难过。

      “我……要走了。正如你有你一统天下的使命,我也有该回蓬莱守护蓬莱镜的使命。”禾唐明显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手臂僵了下。

      “我没想到,你今日便说了这些。”萧瓒叹着气说。

      禾唐也叹了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空中盘旋着的青鸟:“那种鸟,是前任岛主即将病故传位于下一任岛主时才会出现的神鸟。阿瓒,我此次回去不是因为要继任岛主,而是想见师父最后一眼。我今日便启程回蓬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可舍得?”萧瓒看着怀里的禾唐。

      “自是不舍,一个是我挚爱,一个是我恩师。”禾唐有些无奈的说。

      “挚爱……”话语间萧瓒忽然五官轻皱,似是无意转身。

      萧瓒抬手捂住嘴,轻咳一声后却瞥见了手中的一抹鲜红。

      “多久了?”萧瓒未料到他一切的动作却被此刻本该失魂落魄毫不在意一切的禾唐尽收眼底。

      萧瓒慢慢的把手放下,而后假装不明白禾唐在说什么的问:“什么?”

      “我问你,你呕血多久了!”禾唐伸出手抓住萧瓒的手。

      禾唐似是问自己,责备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就连这种事此时才发现。

      她忽然抓紧了萧瓒胳膊,随后用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片刻后,禾唐一脸不相信的抬眸,看着眼前的萧瓒。禾唐收回手,无助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觉得熟知毒术的我不懂医术治不好你的病吗?现在就连阿瓒你也要离开我吗!”

      “唐儿……”萧瓒单膝跪在地上:“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不说是怕你舍不得。我不治是因为建国在即,需争分夺秒规划好一切。可是如今我才发现,对这世界、对你……最舍不得是我自己啊!”

      “唐儿,当我知道我时日无多时。我曾想过,要不要随便找个借口把你逼走,让你对我没有留恋,我也好安心的离开。但有的时候我还是贪心的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数着手指过日子,因为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无论是在不在我身边,无论是恨不恨我。既然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胜过一切。”

      他抚摸着她的发,温柔的说:“或许我该说,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刚说完话,萧瓒感觉一阵眩晕。他这几日说话办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也不知能支撑到几许……

      “你为何从来不愿为自己而活,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心里不牵挂国家,不牵挂子民,不牵挂我……”朦胧的水汽在禾唐的眼睛里打转。现在如同有万道巨雷劈在自己的脊背上,心口的地方,她为何这般的难过?

      “傻唐儿,我瞒着你这事,不就是为自己而活了吗?你总说我,可你又何时为自己活过?”明明感觉眼前的脸越来越模糊,手还是轻而易举的替禾唐拭掉了眼角的泪:“不要哭了,我心疼。”

      禾唐吸了吸鼻子:“阿瓒,我不走。我陪着你好不好?这份对师父的遗憾,师父会谅解……”

      毕竟师父已然故去,若此时离去……只怕空留两份遗憾。

      “唐儿,没有谁能够丢掉自己的责任活在这个世上,你陪在我身边的几年已是我人生最惊喜的幸事。你离开吧,我没有遗憾了。只是你师父,入棺定是要现岛主在一旁主持的,那是你至亲之人。你回去我定不拦,唐儿,你走吧……”

      他似乎用尽全力说出来了此生的心愿:“如果有来生,我不愿生在帝王家,我愿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为遇见你,做遍那些看似寻常而又惹人向往的事……”

      萧瓒的目光越来越涣散,越来越没有焦距的:“我有点后悔了,我不畏惧死亡,我只是畏惧没有你的时光。我有点后悔,唐儿……”

      萧瓒似乎用尽毕生力气说出了那个名字,怕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即使那只是浮萍,手最终也没有撑住,身子就这样倒下。

      被强大的力道一拉,禾唐坐倒在了地上。

      望着怀里毫无意识的人,她慌乱到手足无措。她

      不敢探他的鼻息,只是紧紧的盯着他,心中五味陈杂。

      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明明上一秒……明明刚才还是一个好好的人!现在怎么忽然就倒下来?

      良久禾唐才开了口:“来人……”

      微小的声音,似是在试探。看萧瓒会不会听到她的声音,然后睁开她的眼睛。

      终是没有反应。

      最后禾唐终于崩溃,眼泪决堤:“来人!御医!御医何在?!”

      古城楼上,很快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唯独禾唐的哭声在空气中显得尤为悲凉与沉重。

      经过一番折腾,萧瓒慢慢转醒。毕竟还有未了之事,强大的执念又怎可能让他放心的离去?

      他示意太医将他扶起来,唤来一众大臣,进行了最后的一番嘱托。

      最后,萧瓒斜倚在床上。对站在床前的甘胥招手,随后摒退了他人:“甘胥……”

      “陛下!”甘胥上前握住了萧瓒的手,哽咽出声。

      “朕已拟好诏书,朕死后……你继朕的位。朕这辈子可能只能打天下,却无力治天下了……”

      “陛下!”甘胥跪在地上,似五雷轰顶。

      “朕知道,你本无心官场,朕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是朕的错……”说话间,萧瓒咳嗽了一声,手捂紧了胸口。

      “陛下的知遇之恩,甘胥虽肝脑涂地也无法回报,陛下如今将皇位给甘胥,甘胥可能……”

      “甘胥,朕能识人。皇位托付你,朕也可安心离去。以后国家可施行禅让,卿不要推辞,下去吧。”萧瓒决绝的转过脸去,除了这样,甘胥有如何能应?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却在转身离去的瞬间,眼泪应声而落。

      萧瓒紧紧的握着与禾唐初次见面的拿着的那把宝剑,看向一旁站着的已哭成泪人的禾唐,招了招手:“唐儿,你到我身边来,我想最后好好看看你。”

      禾唐紧紧的抱着萧瓒,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萧瓒叹了口气:“答应我,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禾唐抽噎着说。

      好久好久,再也没有声响……禾唐再也不受控制的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一次,萧瓒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那一把镶着蓝宝石闪着银光而又锋芒凌厉的宝剑,掉落在了地上。仿佛是在控诉,这天老是不公,上天似乎总是妒忌贤能。

      几十年后的翎安在甘胥的治理下,已是国泰民安。蓬莱也在禾唐的治理下换了另一番风景,只是偶尔,禾唐会站在那跳台上。看向翎安的方向,虽然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山河,但是却能给予人慰藉。

      “奶奶,你为何老是看向中原方向?若奶奶喜欢那里为何不去游历?”小孩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天真无邪。

      “因为那里,有奶奶挚爱的人。那里教会了奶奶成长,不回去是还没有放下那个人。一踏上他曾在的泥土,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思念他。”或许终是苍老了,污浊的眼神迷离恍惚,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复又双手撑着拐杖。

      “那奶奶,他去了哪里?”小孩不解的问。

      “他,他去了一个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禾唐慢慢坐在了跳台旁的石凳上,忽然思绪万千。

      原来,刻骨铭心是这个含义。

      原来并不是所有挚爱离去,另一方只有殉情才算矢志不渝;并不是不思念,毕竟这世上更多的相爱的双方是天人永隔。

      无论是谁,总不会一直陪伴谁到最后,总有一个人会先于谁先走。

      所以,无论经过几十年,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在古城楼上,病重的他对她说:“好好活下去……”

      毕竟她不畏惧死亡,只是也畏惧没有他的时光。但是她要好好活着。

      所以,阿瓒,下一世你会等我吗?

      是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路,还是那个烟尘迷蒙杳无人烟的客栈,还是荒凉萧索却又波澜壮阔的古城墙?

      想着,缓缓的闭上了劳累了多年,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睛。

      青鸟再次出现,盘旋在了蓬莱镜的上空。

      拂之不来,挥之不却。

      久久的,久久的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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