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辅与刘正算是萍水相逢,便是鲜于辅一直对刘正没有什么敌意,两人见面寒暄一番算是必要,有沮授假冒刘虞一事,刘正不问,鲜于辅当然也会介绍沮授的大概情况,但关乎沮授与袁绍、韩馥的来往,其实原本刘正就算问,依照如今两人的亲疏关系,鲜于辅也绝不会说,会半遮半掩地将整个事情透露给刘正,倒也有沮授的授意。
“我不知道罢了,知道也告诉他了。帮你搭桥牵线做个媒又何妨?”知道沮授怕他用力过猛,鲜于辅挖苦一句,随即疑惑道:“不过,你是另有用意么?莫非是因为他此前招贤纳士?”
“有一些。你都说了,他招纳的都是可造之材,如今真的手握中兴剑出门了,会另起野心也难说。就当留个诱饵,他日沮某帮刘幽州与次阳公看看。”中兴剑事关重大,沮授自然也怕中兴剑所托非人,这时顿了顿,凝眉道:“主要是沮某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而今青州黄巾军与他有关已经证据确凿,我总觉得青州谣言中会有人说袁渤海的不是,黄巾军该是参与其中了,兴许便与他有关。”
“哦?”
“你想啊,青州黄巾贼闹事,黄巾军却都过来此地,焦青州可是疲于应对了。此外,民意又将受人敬仰的袁渤海排除在外,你猜焦青州会不会在这段时日威严扫地?甚至于在战事中”
话语戛然而止,沮授微微摇头,抬手顺了顺袖口,“待得幽州平定,他尽得人心,刘幽州都说不定会鼎力支持。南下之时,岂非可以伸手青州了?而且是名正言顺啊。再有黑山军鼎力支持,冀州想必也能要了。呵,他看得透彻吧?如今官爵还真没什么用,唯有民心与兵力最是紧要。想当官,自己封不就行了。”
鲜于辅顿时神色骇然。
沮授拍了拍鲜于辅的肩膀,笑道:“便是猜想。”
他抬头望天,听着远处的喧闹,摇摇头,“还得看他此番会如何对待白马义从了”
白马义从为什么会闹,沮授显然猜到几分,这时笑了笑,“再之后,是否会对我说袁渤海的不是亦或荀文若来说。自然,其实鲜于兄你也不用如此紧张。青州有难,幽州看似太平,隐忧也着实不小。此事一过,可谓一切明朗了。倘若他当真是为了大汉,又是名正言顺地成了一方州牧,只要效忠陛下,大势所趋,我等何必去想他是否有阴谋诡计?”
扭过头,他朝鲜于辅坦然一笑,笑容俊朗,“换而言之,沮某此刻尚是有心结交的既然他这么痛快地将防疫典策交出来了,毫无半点私心,沮某总得投桃报李吧?沮某两袖清风,唯有交个朋友,以期往后回报了。”
鲜于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哂笑一声:“你怎不说是樊子陵有言在先,他骑虎难下,才交了出来?或许他心中颇有怨言,如今便是因为妻儿平安,方才说出这番话来。”
沮授微微一愕,“此话不像是鲜于兄你会说出口的。”他是知道鲜于辅对刘正颇为认同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参与到此次援助公孙瓒的事件中。
“还不是好话坏话都被你说了。还以身做饵,帮主公与次阳公试试他的为人你若真有心,他日过来幽州住下如何?我帮你向主公引荐一番,定然让你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就冀州那地方,想来也不能跟刘德然的人多多接触。再者,韩冀州、袁渤海让你大失所望,良禽择木而栖,你以为呢?”
“在这等着我呢!”沮授哈哈大笑,随后望了眼东南面,笑容渐渐复杂,语调也低沉下来:“幽州啊,不用沮某了还是冀州要紧。冀州仓廪实,衣食足,素来乃关东要州,总不能让它变差了”
“杀人偿命!主公,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文元正绝不能白死!寇娄敦与蹋顿不死,主公何以服众!”
“如今乌桓投降又如何!你昔日便曾说过,我等与乌桓势不两立!再者我等与刘伯安素来不和!今日大不了反了他!这幽州,由你做主!”
“对!我等鲸吞幽州,虎踞河北!来日未尝不能做一番大事!主公!此仇不报,何来义,何来生死相随!你可万万不能寒了我等的心!”
喊声激烈而愤怒,刘正过来时,杨凤平汉张瓒等人带着黄巾军与黑山军维持着附近白马义从的秩序,公孙瓒跟前,十来名将士在严纲的带领下跪倒在地,这些人面前横着尸首分离的文则尸体,还有两个人躺在一侧奄奄一息,有个相貌消瘦的中年人则瘫坐在地,魂不守舍,那中年人身旁,则跪着满身是水的蹋顿,此时蹋顿正梗着脖子,神色微嘲。
“兄长”刘正走到公孙瓒面前,喊了一声,见公孙瓒回过头,愣了愣。
只见公孙瓒眼眸里血丝密布,面颊两旁棱角不时隆起,神色凌厉无比。
此时他身躯紧绷,拄着长矛的一只手青筋暴起,虽说经历了战事,模样有些狼狈,但整个人的气势反倒多了几分野性难驯的凌厉。
刘正一到,严纲等人多看了两眼,愈发激烈地说了起来,还有人抱拳扫了一圈,大喊:“此事黄巾军、黑山军诸位兄弟也能深有体会!倘若张曼成张中郎将死了呢?这仇是报还是不报?!”
“我等皆是因义而聚,而今张曼成、张中郎将和田校尉还身处险境,还望主公尽快解决此事,只要杀了蹋顿和寇娄敦,我等必然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救援!我等也不想背负不忠不义之名,慢了大家的脚步。可义不能不报!”
“还请诸位做主,让某家取了蹋顿、寇娄敦人头,让我元正兄能够安息!”
见刘正微微皱眉,蹋顿抬眼望着他,脸上的冷笑更盛,刘正视若无睹,拉了拉公孙瓒,见公孙瓒不肯走,用力掰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说说看,你什么想法?”
公孙瓒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望着文则的尸体默不作声。
刘正挑了挑眉,“兄长,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失礼,可话总要说开了。咱们好不容易一起做回事情,你总不至于跟我摆着张臭脸吧?如今元正兄死了,我也难过,可怎么办,你总要给我个底,咱们商量着来啊。”
刘正迟疑了一下,语调飞快,“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到时候也能跟刘使君有个交代。自然,主要也不是为了跟他交代。可如今咱两都这样了,幽州毕竟是他做主,总不能真造反了吧谁的脸也不好看啊。一起商量一下,到时候一起扛嘛。老师他们理解了,兴许也帮着我们一起劝劝刘使君了。”
这番话算是表明刘正比较偏向于自己,公孙瓒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沉声道:“蹋顿寇娄敦加上颁下一起宰了。整个乌桓就他们几个最闹腾。”
他顿了顿,望了眼那边平汉杨凤等人劝慰着严纲几人,“想要乌桓臣服,也得这么做。”
刘正想了想,点点头,“好,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跟蹋顿聊几句。”
关乎蹋顿、颁下这些贼首怎么处理,按照荀彧一开始跟公孙瓒讲的,是最后让他们商量着决定,公孙瓒其实也心知肚明,荀彧有心让刘虞来处置蹋顿这些人。
另一方面,事实上认真说起来,征讨乌桓一事中,出力最大的还不是刘正,反而是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的荀彧。
公孙瓒知道刘正一向对荀彧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及至去过山谷之后,更是知道荀彧对刘正来说不仅仅是谋士,也是亦师亦友,还是长辈兄弟,根本不能用普通的主仆关系去衡量,他会不想跟刘正说,本来就是觉得刘正此次会听从荀彧的话,见刘正大有为了他一意孤行的架势,如此爽快地点头,也是不由一愣。
刘正扭过身,也不管公孙瓒的态度,过去朝李成、赵云招呼了一声。
见李成赵云架着蹋顿走向一个营帐,严纲等人纷纷站起来,还有人神色激动地朝着刘正怒骂着,刘正也不管,走向营帐的时候,背后响起公孙瓒嘶哑难听的咆哮声:“丢不丢人!杨校尉死了多少兄弟,有见他和他的兄弟们说一句话吗?!都他娘给我安静!我还能怠慢了元正?!他莫非不是我兄弟!你们当我良心被狗吃了啊!”
声音远去,刘正进了营帐,嘱咐李成赵云去门外把守,随后搬了张胡床坐到蹋顿面前。
蹋顿冷笑不止,刘正搓了搓脸,语调平稳,“运气不好吧?王松阿罗槃被严纲追到也就算了,你这样都能被我的人抓了是不是以为子龙很好杀?我跟你说,他一个人单挑十个你这样的不成问题,哈哈。”
见蹋顿面不改色,刘正敛了敛容,“其实今天你们乌桓运气都不好,我之前抓了要回去军都的楼班。那孩子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很呐,就这样的人,你这么铁骨铮铮的,怎么会教出来?”
蹋顿脸色一凝。
刘正莞尔一笑,“之后就从你们的人口中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乌桓内部一直因为救你死了很多人,有不少闲言碎语。渔阳郡兵为了点粮草跟楼班还有其他乌桓首领有矛盾,南面有人在骚扰乌桓郡兵,北面郁筑鞬也虎视眈眈。我一听内忧外患,心想真他娘的天助我也!”
他抬起右拳,“我装着贪至王的人一路进来。敲钲让险些围杀伯珪兄的乌桓士卒退回来。假扮乌桓攻杀渔阳郡兵。之后随着倒戈相向的渔阳郡兵大闹营地,长驱直入,再假冒刘使君的人劝降安抚。”
他每说一句伸出一根手指,及至最后五指成掌,一拍蹋顿的肩膀,“事情那叫一个顺利!我都觉得我真是神机妙算,身边一万人马犹如神兵天降,你乌桓简直是土鸡瓦狗,溃不成军。”
蹋顿目眦欲裂,却仍旧一声不吭。
刘正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是不是有些小人得志?”
他也不管蹋顿,从一侧搬来一张案几放到身旁,解着蹋顿身上的绳子,“其实我也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重要,能让整个乌桓如此大动干戈地救你可能也是为了面子?可我在想,乌桓会要面子了寄人篱下竟然开始要面子了,还能大规模进兵幽州,这算是真不将主人放在眼里了。觉得主人家里在闹,自己可以乘虚而入对吧?”
见蹋顿望着自己手中的绳子神色微愣,刘正又坐回去,笑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事谁带的头?你逃的时候叫乌桓人过来,还是颁下的主意?”
刘正脸色从容淡然,蹋顿愣了片刻,微不可查地舒展着发麻的后背,心中复杂。
他还记得那天与刘正初次见面后,他曾向寇娄敦说过刘正一文不值,刘虞和公孙瓒与他才是老虎,可眼下,他狼狈不堪,刘正轻松自在,他跪着,刘正坐着,还是比较随意、近乎不雅、对他极其蔑视的箕坐两腿张开对着他
他失神了片刻,望着刘正将案几上的竹简和毛笔书刀移到他身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神很久,目光微红,随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挪着膝盖正对案几,也不用刘正开口,抬手握住笔开始写着什么,“我没想到你会不讲规矩”
语调有些嘶哑,眼眸湿润起来,“大家都是玩权谋的,你倒好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你有算过黄巾军死了多少人吗?这样的胜值得吗?我乌桓哪里得罪你了?一句话,就单凭颁下一句话?你脑子有问题吧!”
刘正没有回复,其实也不用他回复,蹋顿宛如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着,火光中,本就有些水渍的两颊愈发湿润,原本有些干涸了的下巴,再次有水汇聚,不断滴落在竹简上,“你怎么就不去打董卓?打公孙度?我能过来,也算以礼相待,算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就这样对待可能的盟友?往后还有哪个族敢上门来跟你结交,你有没有想过?”
“乌桓经此一事,与你汉民仇恨更深,你以为你有办法整顿?你们几百年前,就开始盛行复仇之风从秦到汉,起码延绵四五百年了,此风我乌桓也有。我等记着国仇家恨,你拿什么来平息?你不可能全都杀了,要不然轲比能你稳不住,蒲头、素利你稳不住,扶余高丽句你也稳不住,你全都稳不住你知道吗!”
话语说到这里开始颤动,蹋顿不断擦拭着竹简上的水渍,不断抹着,怎么抹也抹不掉,最后“啪”地放下笔,扭头神色狰狞而狼狈,语调嘶哑,“刘德然,你不能这样!给条活路!我们乌桓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保证未来永不让我乌桓百姓侵略汉土,让他们为你们效力抵抗鲜卑,无论如何绝不会反!”
他跪倒磕头,语调喑哑,低若蚊吟,“你给条活路啊!这他娘的是一个族!一个族啊!数百万人!你换做是我,会不想要趁虚而入吗!人之常情对不对!情有可原对不对!”
“再者,你忍心看着他们的血脉最后稀薄到再也不是祖先的吗!他们他们已经改过一次了!从匈奴变成乌桓,连领土都没了,世代寄居汉地,谁都看不起啊!他们已经弯了脊梁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挺起来,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堂堂正正做乌桓人,有个自己的国家你给个机会,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去鲜卑东部!你帮我们一起去打,到时候我们永世称臣,扶着你另立朝堂,坐上皇帝位置都可以!”
他抬起头,双手胡乱地搭上刘正的肩膀,在刘正摆脱之后,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刘正,你他娘的给个机会啊!”
火光被蹋顿直起的身躯挡住,刘正的脸埋藏在幽暗中有些阴沉。
片刻后,他抬手按着蹋顿的双肩拍了拍,随后将蹋顿按得跪坐下来,起身出门。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们断了脊梁的有个伟人曾经说过,求同存异所以,放心吧刘某说一不二,用中兴剑起誓哦。”
刘正转过身,将腰间中兴剑解了下来,放到案几边上,“这剑染过我舅父的血,他叫童渊字雄付王越王京师你知道吧?本也是幽州人,年轻时还深入塞外一人一剑在千军万马中取了你们乌桓首领一个人头,全身而退。你应该有印象这剑本是他的,我舅父与他在绿林中齐名,两人也是好友,便是为了汉民死在王京师握着的此剑上,也致使王京师为义而死我给你个机会,死在此剑上也不算辱没了你,算是谢谢你了。”
帷幔一起,人影消失,营帐里灯火馨黄,幽幽暗暗,帷幔抖动间有话飘进来,“加油写吧你写越多越详细,对我安排乌桓也更有好处还有,祝你投胎到一千八百年以后你会感觉很幸福的。真的哈,再见了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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