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侯好本事啊。”
望楼上,几名士卒与杨凤对拿着手弩的公孙瓒吹捧几句,公孙瓒将手弩还给一名士卒,笑了笑,“有这小尺校准,哪里是什么本事。你们不知道,昔日我等练弩,那都是不容有失的,差个一两步的距离,便算武艺不精,发弩官便要判杖刑了。如某家这般凭着太守身份进去练手艺的,也是如此,算是打出来的本事了。不过当初还有神弩手效仿古人,拔掉小尺凭眼力射靶子的,箭无虚发,那才叫真正的本事好呢。”
他望了望三名捧着手弩有些紧张的士卒,“你们也别怕,人来了尽管射,有这小尺大概校准,这东西没用几次就能射到人了,人一多,更是随心所欲便好。至于箭矢,别怕浪费,某家绝不会怪罪你们。说到底,倒也是这黄间的问题了。就这偏差了两三斤、小尺还不准的黄间,也就为了赶进度才造出来。若是官府,那都是几斤几撮都要记录的,小尺也会校准,一点都不容有失。那种弩,但凡是有点熟练的人,只要瞄准的久一些,不会射不准。如今么,放宽心吧。”
这批十石大黄弩有两千左右的数目,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荀彧在担任辽东太守后就派人私造的,当然,包括六十架床弩、一百架炮车在内,其实都有公孙瓒的怂恿。
打仗嘛,拼的当然不只是人,还有科技,在得知刘正等人拥有马蹄铁这种发明后,公孙瓒结合以往了解到的属于刘正的农庄私学,联想到刘正或许养了一批技艺不凡的工匠,此后确认下来,便与荀彧洽谈,让出自己兵符的同时,也将有关战争器械方面的合作给谈了下来。
这方面荀彧自然同意。毕竟此次是铁了心要让乌桓彻底臣服,完全将乌桓稀释汉化,幽州局势会变得极其紧张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在蓟县官吏各有异心的情况下,大局上荀彧自然也希望能够由自己这边控制住局面。
另一方面,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便是刘虞在卢植的牵制下暂且默认了他们的胡来,荀彧也怕被卸磨杀驴,令得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这批军械其实也有震慑旁人的意图。
于是在得知公孙瓒知道这些军械大概怎么制造之后,双方一拍即合,此后公孙瓒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除了调度手下两万人马,其实也是在暗处指点手弩、床弩、炮车的制造——前者其实也就几封信的事情,后者才是他消失不见的主要原因。要不是那地方不让他的人进去,他也有些私心,甚至有心制造拉力更大的腰开弩,训练一批人为了这次战事服务。
然而,也是公孙瓒在涿郡西北面太行山脉的一处偏僻山谷内居住的一个多月内,才了解到刘正等人到底有怎样的底蕴——甚至于,他看到了刘正荀彧这帮人藏在内心深处的宏图伟略。
研发连弩,铸造一种叫袖箭的东西,改进竖炉炼铁的模式,乃至于试图突破当下使用造价相对昂贵的铜大批量铸造箭簇的固有模式,研发铁箭的新形态……这等革故鼎新的事情,竟然是刘正早在四年前就通过张轲在琢磨的事情了。
此外,他还从一帮匠人口中得知,还有另外一大帮人,甚至青州那百万黄巾军中也有很多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参与其中,在这两三年中,更是改进硝石、屯田、练兵、经商、绘制地图,以及参与编造地理、人文方面的书籍……
而且,在他贿赂、拉拢匠人的事情被荀彧的人发现之后,他被带到了山谷深处的岩洞里,在那里,他甚至看到了卢植、荀爽、郑玄等几位名士的大量书信。
其中针对由刘正提出的科举制与如今的察举制做出了大量辩证,也对大力开放书籍、设立什么图书馆做出了利弊的讨论,甚至于对以法治国还是以儒治国,亦或以法为主儒为辅的治国方式也做出了一些假设,整理了一些局部实验的可行性方案,种种种种,很多精辟独到的见解,都是他以往不曾想到,也不曾接触过的全新内容。至于一些传统的经籍典策、注解辩论,乃至于五花八门的技能总结,那更是数不胜数。
让公孙瓒意外的是,他会被允许进入岩洞里,倒也并非是荀彧那些人拿他无可奈何后破罐破摔,而是试图让他以武将的身份参与到那些观点的辩证中。
而在他内心有些抗拒为刘正做事,同时打算欲擒故纵而拒绝之后,有人还让他看了有关曹操、孙坚、朱儁、皇甫嵩等人及相关人等对于兵法军纪的总结。
按照那些人的说法,这些东西都是刘正、荀彧或是委托卢植,或是与曹操、孙坚平日书信中整理出来的,便是为了集思广益,让大汉走向更好的未来。往后这些书卷也会被署名作者一代代流传下去,惠及子孙,有可能的话,甚至会交给小皇帝,当做小皇帝以及那些皇亲国戚往后读书的参考教材。
流芳百世、帝王贵胄的御用典籍、惠及子孙……诱惑不小,不比实质性的军械装备差,公孙瓒当然也心中惊奇脸上“勉为其难”地配合了,此后,他也从这些内容中看出来了,刘正等人所做的事情,是真真切切想要三兴大汉,连救助小皇帝,打算南下抗击董卓,那也是真心诚意的——他所想的刘正让他成为蓟侯,牵制他远离幽州抗击董卓,反倒是他格局狭隘了。
也是因此,以至于公孙瓒那天到了广宁与张燕等人袒露此次要威震华夏之后,心情极其复杂。
他其实有些留恋那个山谷,觉得自己的武将才华和诸多奇思妙想得到了充分发挥,同时也在那里学到了很多,格局也不再拘泥于幽州的偏隅之地。
另一方面,那天也是他真正要联合与刘正相关的黄巾军、黑山军施展自己军事才华的时候,但他内心深处从原来将刘正当成假想敌时的自信,到那天感觉在帮刘正做事,内心深处极其不服气却又因为功利心不得不参与,那种落差让他内心一股挫败颓丧之感油然而生。
当然,两个月过去了,这些复杂的感觉已经慢慢淡了,前阵子鲍儒带兵绕道上谷给他送来这些军械的散件和一帮匠人时,他还取笑了一阵鲍儒,算是暂时彻底放下了对刘正的恶意,开始尝试接触与刘正相关的周边人士,并以礼相待。
说起来,鲍儒这厮也是衰,这次配合荀采,没捞到任何好处,反而被不少人责骂了一番,一直灰头土脸的,当然这件事情他倒也早有心理准备,就是要去打仗多少让他惴惴不安。
此外,让他最耿耿于怀的是,八月中旬他家小妾真的又给他生了个女儿,本来打脸家主鲍特的话,这下被反自己打脸了,在鲍家也被不少人冷嘲热讽。
与此同时,一直被卜己等人“津津乐道”的“鲍家三娘”的名头不仅按在了他女儿身上,在他身上也算是彻底坐实了,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人生奇耻大辱——唯一还算安慰的是,昔日刘正戏言过他要是真生下鲍三娘就给关羽的儿子当婆娘,这件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他也确实寄信蓟县了。
只不过关羽在城外驻扎,明知道两个孩子出生却不能去见,正憋着一口气,也就一直没回信。
现如今,倒是有好些人家开始作妖,天天跟鲍儒提娃娃亲的事情了,让他烦不胜烦,不过荀彧、荀攸、公孙瓒等人的戏言,其实也让他乐在其中。尤其是公孙越、夏侯燕刚生了个儿子,公孙瓒准备收作义子,还过来提亲,倒是让鲍儒在关羽和公孙越之间摇摆不定,幸福地发愁。
“他们干什么?不会真准备下毒吧?”
耳畔突然响起一名士卒的提醒声,公孙瓒望望那边用胡语骂得难听的一群乌桓骑兵,又见有方阵前方有一只小队脱离方阵,朝着营地南边的水河岸过去,眉头顿时一皱,将手中一个据说由刘正提倡用来喊话的喇叭状的铜器放下,随即沿着台阶下了望楼。
杨凤跟着爬下去,到底后问了一句公孙瓒去干什么,公孙瓒一边朝着南面营地疾跑,一边大喊道:“怪我。方才跟你聊石灰,多说了几句瘟疫,这不一直想着这事,把给冠军侯报仇都给说进去了……乌桓一众当是也想到了瘟疫一事,这要真气疯了从河岸对面去上游投毒,咱们便是打了井也没用,全完了。”
“不会吧……那他们不是也……”
“乌桓自从与我汉民接触以来,学了不少,不乏智者。我等此次就是准备让他们抛开乌桓的身份,彻底成为汉人,聪明人能看透,看得越透,却也想的越多。此时我等有备而来,那帮人不能一鼓作气,聪明人觉得我等是主谋之一,索性疯一把,宁可繁琐一点,自郁筑鞬部落留居的那小村庄边绕远路打水过来,也要敲山震虎,也并非不可能的。”
杨凤脸色一紧,就见公孙瓒拉过一匹马跳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笑罢了。蹋顿一众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我便是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此次他们当是要安营扎寨。既然骂阵没多少效果,那就只能找机会打一仗了。举旗吧,让大家歇一阵。愿意骂的换批人继续上。”
杨凤急忙过去传令,这边公孙瓒拍马掠过一个个营帐,触目所及,不少营帐中都堆满了这两个月中从各处运过来的圆木、箭矢、长矛,及其它军械,粮食更是满帐的堆着,此外,甚至还有几口井打在营帐里,用来麻痹敌人,也好以水源枯竭为诱饵发动战争。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北方水源并不丰富,有几口井没打那么深,便成了枯井,公孙瓒留了下来,准备看看形势,到时候以此挖几条地道、壕沟,做点兵不厌诈的事情。
他骑马到营地南面,附近有几个营帐内有工匠在忙碌。
六天前一场大雨,有一个营帐中设立的支架因为地面湿润倒了一根柱子,里面装油和秽物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因为涉及战事,不得马虎,公孙瓒索性让人将附近一片储藏罐子的架子都重新加固了一番,没想到至今没有完成,他想着战事开始后,这些东西消耗也快,便提醒了一句着重用那批没加固过的营帐里的罐子,指挥那些工匠带些士卒去检查一番附近的栅栏,随后便上了望楼。
视野中,远处那些乌桓人到了河岸明显是在取水,更远一些、那些乌桓骑兵方阵后面,隐隐约约似乎也有不少人在方阵与河岸两边来来回回地用车打水。
“驻扎在这边?跟咱们十里地不到啊……”
公孙瓒挑了挑眉,听着身后动静,见杨凤上来,随即笑了笑,“平日与马匹相处,你可知道有一种东西,会一直搅乱马匹做事?”
杨凤心知公孙瓒又是在提点自己了,表情一敛,随后有些尴尬地迟疑道:“吃?”
“……”公孙瓒回过头,憋着笑容,望了望那些骑兵方阵,以及热火朝天的运水景象,眼眸微眯,“苍蝇。苍蝇会在马屁股上飞来飞去,马要做事,又要用尾巴赶苍蝇,会分心。”
杨凤呼吸一紧,“蓟侯的意思是我等出去……”
“嗯,他们不是敢还嘴么。把十驾炮车给我移到这边来,距离不够,再往营外挪,一直到能打中河水为止。再把东面的拒马给我移开,一千人持盾,一千人持弩寻衅一番。此外,两千骑兵随时待命,什么时候冲锋看我手势。”
公孙瓒一拍护栏,脸色狠厉起来,“方才某家射鹰,他们定然在猜我等有多少黄间,此番我等寻衅一阵。他们若是敢上自然是好,若是有所顾忌,此后士气低落,破敌指日可待。”
他说着,眺望了一眼北面的沮阳城墙,“啧,早知道这么顺畅,不应该将围城的人马都撤了。此番露了底蕴,兴许就被尾敦趁机自其它两个城门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说不定,还会让他有了更多的心思……”
杨凤倒像是没听进去,与几个士卒同时脸色古怪地望向公孙瓒,“蓟侯这是打算让他们吃咱们的……我等反倒要投毒了?”
“嘘。别说话,是油,是油知道吗?昨日刚大吃大喝过,别搞得我想吐。尤其是尾敦那鸟厮送过来的酒……本就一直让我恶心。”
公孙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忍俊不禁,“按照惯例,我等以往行军打仗也会大概处理一番,保持营地清洁,亦或用于攻城之用,倒是没想到,德然关乎防疫的典策中有关秽物的处置,竟是让我等有了更多次数的攻心之计。啧啧……德然果然是阴险狡诈之辈,杨校尉,我等还是得引以为戒啊。”
看公孙瓒一脸戏谑的表情,杨凤等人齐齐点头不止,脸色却也有些轻浮起来。
随后不久,营地东面、南面的拒马被拉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千人形成的盾墙在营地东面铺开来,还有一千人躲藏进盾墙之后。
与此同时,营地南面外,十辆跑车蓄势待发,还有不少士卒神采飞扬地来来回回拿车运送着一个个罐子。
在尾敦、乌延等人齐齐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十辆跑车突然齐齐发射,十个罐子沿着长长的抛物线摔向河水,啪啪啪……八个罐子砸在水上爆裂开来,河水顿时乌黑一片,又被冲着稀释在河水里。
随后,营地东面的两千士卒大喊起来,“乌桓狗贼,缩头乌龟!尝尝我等的燥矢吧!乌桓狗贼,缩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