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们的人没动”那首领摔在地上痛呼着,没有反抗,也在大喊回应,蹋顿左右望望,透过眼前川流不息的骑兵望向北方,这才发现那群骑兵只是分离出了一部分人追赶,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了过去,只是不久之后,当那些追赶的骑兵离开,他们这四百余人也被彻底包围了。
目测中,脱离过去追赶的骑兵起码也有两三千左右,而且那当先出来的两百人中,有五六十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是汇入了追赶的队列中,蹋顿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就是那边有人当先在喊着追赶轲比能与刘正,距离有些远,也没看清楚人,但听声音似乎是某个难楼的亲信,之后也是那人率先带人过去追赶。
这群混账蹋顿扫视一圈,心头愤怒不已,耳畔还在回响着自己的部落最严重的警告号声,望着密密麻麻的人虎视眈眈地将他们围拢起来,在号角声中无动于衷,他朝吹号的几人大喊一声,无果之后走过去将一名吹号的人推搡出去,“还嫌不够丢人”
以往丘力居统治时期,三大部落唇亡齿寒,以丘力居所在部落也就是他所在的部落马首是瞻,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威严扫地的事情,他们的部落还是丘力居发展壮大之后的,在三大部落中实力最强,以往便是几百人汇集的队伍吹个号角打个旗帜,都能让另外两个部落的上千人缴械投降、欣然臣服,如今难楼一死,那些以往唯唯诺诺的人倒也翻身做了把主人。
蹋顿知道自己资历不够,向来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凭借族内威望,还有诸多良好的决策,他以为自己已经收复了大部分人的人心,但眼下这一幕便如同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做的再好,也是那帮老人在帮他撑场面,一旦脱离那些人的庇护,年纪轻轻的他,在旁人眼里,顶多也就是一个和善好欺负的人物罢了。
想来往后还得换个方针,或许回去之后就得惩戒一番树立威信,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搞清楚具体情况,他望着那哭哭啼啼上来的女人,又望向几名脸色躲闪、似乎有些畏惧他的部落首领,又望望几个对他怒目而视的首领大帅,压抑着怒火仔细问了一番,等到那女人和几个首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清楚,其中还不乏厉声质问,他才捕捉到这件事情的不寻常来。
“那些汉人说是我派过去刺杀难楼”蹋顿变色,扫视一圈,“奇卢楼呢”
“方才被置鞬落罗带人追上杀死了。尸体就在那边。”有人指了指北面的草原,蹋顿呼吸一滞,考虑着奇卢楼这么久不回来可能存在的被软禁、被拖延种种原因,这才想起刚刚喊话的那声音就是置鞬落罗,不由心中一凛。
上谷一带的部落本就与鲜卑有不少来往,昔日丘力居、难楼刚刚崛起的时候,难楼就是靠着在檀石槐的庇护下壮大势力,其中那置鞬落罗便是主张亲附檀石槐的代表人物,后来难楼归顺丘力居,却也没和檀石槐断了来往,以往置鞬落罗还被难楼派去和檀石槐一同南下侵犯汉土,可以说,置鞬落罗便是难楼交好鲜卑的纽带。
此后檀石槐一死,鲜卑分裂三部,蹋顿记的没错的话,难楼为了避嫌,也没有和置鞬落罗太亲近了,但置鞬落罗依旧在难楼的默认下与鲜卑东部蒲头、步度根那帮人接触。其中的一些门道,蹋顿当然是清楚的,只是如今难楼一死,置鞬落罗的举动可就让他有些不安了。
虽说鲜卑乌桓拥有世仇,双方之间口角不断、战争不休,但蹋顿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也是大汉号令他们不断抵御鲜卑从而造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就是汉人一力促成,来防止他们这两个同宗同源的民族相互融合,在北方形成大患。
如今的局面,蹋顿其实也暂时不奢求与鲜卑和好如初,那样会得罪太多人,但这并不表示着他乐意看到轲比能死在置鞬落罗的手里。尤其是当下上谷一带的乌桓人因为难楼的死对他尚有猜忌,这很有可能导致上谷整个大部落在置鞬落罗的带领下投靠蒲头、步度根,而轲比能的死,也会让鲜卑中部以及亲善轲比能的鲜卑人报复乌桓,牵连到他们,甚至东西两部的鲜卑部落瓜分中部,随后带来的局势变化,是他不敢想象的。
一旦鲜卑变成两部,双方之间是可能会互相进攻,却也可能合作,合作的话,他们这些乌桓民族生存的并州、幽州就会变得很麻烦,而就算是双方没有合作,鲜卑任何一方部落的壮大,其实一样会给局势带来动荡,再加上刘虞的不作为,公孙瓒的南下,整个局势都会变得一塌糊涂。
更不用说刘正如果也死在其中,意味着汉民受到他们乌桓的牵连而死,即便刘虞真的继续保持沉默的态度,也会让整个幽州的汉民内心对他们这些乌桓人的仇恨触底反弹,到时候,他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不打就失去威信,打的话,他还有掌控力的两部,会不会继续分裂,导致乌桓三部彻底分崩离析
夜风微凉,他微微战栗了一下,脑子清醒过来,望了望南方正色道“我现在没法证明人不是我派人杀的。这件事情我迟早给你们一个交代。但现在我需要阻止这场意气之争,谁跟我一起去拦住置鞬落罗”
不少人沉默下来,连同几个对他还算友善、这两天也和他相处在一起的宁县首领、大帅也不由沉默,见此一幕,寇娄敦不由怒喝道“用脑子想一想,如果我们要杀难楼,有什么好处蹋顿大人已经暂理三部事务,平白无故夺什么权”
“与楼班大人争权啊。”有人出言道。
蹋顿嘴角一抽,“楼班要长大,起码还需要六七年的时间这六七年我要是经营好,还怕没办法收服人心有和连身死,儿子尚幼,以至于蒲头夺权导致鲜卑分裂的前车之鉴,我有必要这么蠢,通过这种方式,在这种时间来谋取利益我就算要做,你们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来围攻我们”
不少人领会过来,脸色微微舒缓,其实在大多数人心中,蹋顿会谋杀难楼的可能性很小,琢磨出来的动机实在有些牵强,大家原本也不怎么相信,但也不是没有人一直不服蹋顿,这时顶撞道“谁不知道你很狡猾那也有可能是你故意安排这种局面,来收服人心。”
有人点头附和几句,其中倒也难说会不会有置鞬落罗的人在里面,甚至其余也心怀叵测的人,蹋顿听着这种耍无赖似的假设,不屑一顾地望向几个沉思的首领、大帅,“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难楼他们也不能死鲜卑中部就算没了轲比能,还有莫护跋就算莫护跋也倒了,其他两个部落侵吞,那些散兵游勇也足以重创你们而到时候,没了我们相互依靠,你们去巴结谁真的要像狗一样去舔蒲头、步度根的脚趾”
“在这里,我们一样活得忍气吞声”
有人反驳一句,但大部分人都心中不屑,相比较鲜卑人对他们的痛恨,很有可能把他们都当成奴隶,汉民其实已经相对照顾他们了,因为需要用到他们,很多时候其实也很在乎他们的意思,尤其是刘虞坐镇幽州后,他们在蹋顿的带领下与刘虞交好,得到了足够的好处,日子也安宁,就算仍有一些小矛盾小纠纷,却也不是忍气吞声那么不堪的程度。
对于那些无理取闹的人,蹋顿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大喊道“愿意走的跟我走”
他说完就纵马朝着包围圈的南面当先冲过去,寇娄敦等人当即跟上,昏暗的夜色下,蹋顿一人一骑显得决然无比,位处包围圈南面的骑兵有些犹豫,但没人朝他们发号施令,在蹋顿寒霜敷面般的表情之下,他们不由露怯,让出一条路来。
紧跟着,陆陆续续有人跟上蹋顿寇娄敦等人,但原本留在此处的四百人也只分出两三百人跟了上去,从高空看过去,在六七千人中只分出去这么两三百人,显得极其稀少。
在场的诸多首领左右望望,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咬牙跟了上去,紧跟着,所有首领、大帅反应过来,也都朝着南方赶过去。无论是哪一方的,至少当下,置鞬落罗和蹋顿,都朝着那边追了过去,他们自然还得赶上。
只是其中不乏有人冷笑起来,蹋顿碍于大家的敌意不敢第一时间就强硬,拖延的这段时间看起来不长,却也足够围追堵截发生一场战斗了,等他们赶过去,就算轲比能没死,那也有好多轲比能的心腹首领、大帅会折损在这场战斗中。
再加上那些汉民还要受到马车的拖累,总有人为了马车也会发生战斗的,到时候,汉民和轲比能的部落都死了些人,有可能的话,再顺势将蹋顿或是寇娄敦干掉,上谷一带的诸多部落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天一旦黑下来,那仿佛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了。
西方的远山还有微光,但草原已经统统被夜幕染得模糊不清。模模糊糊中,大批的骑兵还在追,刘正轲比能的部队也还在跑。
当时撤退的时候,刘正与轲比能都算站在队伍的前方面对那些骑兵,但当撤退时,前队变成了后队,他们几个人就直接处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此时他们身后数百步的距离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在追赶,但更多的还是两侧那些骑兵分出了两翼,逐渐有将他们包抄起来的架势。
会有这样的局面,倒也是刘正的部队在撞见朱明等人的车队后,速度难免降低了下来,而且事实上这时候马车也已经被追上,甚至已经与刘正等人并排而行。
雷鸣般轰隆隆的铁蹄声中,荀攸驾驭着疯狂奔行中车轮嘎吱嘎吱作响的双马马车,大喊道“不行我们拖累你们了跑不了了德然准备上上上上吧”马车颠了一下,他的话语在风中颤抖得厉害,然后又喊道“轲比能大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等时候,还请你与德然相互扶持可不能自顾自的,然后被各个击破了”
狂风中其实根本听不清荀攸说的多少内容,但轲比能内心早就有和荀攸一样的想法了。
他们只有五百多人,在这些人围拢过来的情况下,根本是杯水车薪,唯有与刘正的四百人合起来,才能有活命的可能。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他们这九百人有一战之力,毕竟那些追兵很多看上去也就是凑数的,他的身边那些人可都是精锐,而刘正的队伍至少精神面貌上就堪称上等,可天色一旦黑下来,很多事情往往不是技艺能够决定的,夜色下人数越多,反而越能起作用。
更何况九百人罢了,此时他也不知道那些乌桓部落到底有多少人追上来,相较于目测的千人,他其实对于这九百人也没多大的信心他根本没想过与那些追兵拼命,更不用提击破敌人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了,只等着让大部队上去阻拦,然后与刘正等寥寥几人杀出重围。
也是在这样的心态下,他一直留意着刘正,毕竟青云上了马铠,增加了负重,便是良驹,能一直冲锋,体力也未必跟得上,再加上刘正本身也穿着铁铠,骑马其实负荷也比较大,此时荀攸的马车又落了后,他甚至听到小卢毓惊慌失措的尖锐痛哭声断断续续。
而后方那些骑兵可差不多要追上来了,他不相信刘正会一直逃下去,他其实也在等着刘正出手老实说,如果万不得已的话,他甚至有心让刘正的部队当挡箭牌,自己带人逃之夭夭,此时与刘正等人并驾齐驱,其实也是怕自己带人先走一步,刘正给他来上一箭。
狡兔三窟嘛,他虽然也有些欣赏刘正,但也还没情投意合到要生死与共的程度。
也是在荀攸喊完没多久,刘正突然将霸王枪猛地卡在马鞍一侧的两个扣子上,拿起大弓,从一只箭筒里抽出一枚稍显不同的箭矢,弯弓搭箭,朝着队伍前方的上空猛然一射
“聿聿聿”
箭矢升空,有哨声在风中尖锐的扬起。
与此同时,视野中,四百余骑兵头也不回、不约而同地拉着缰绳降低了马匹的速度,随后将武器扣在马鞍上,搭弓引箭,整齐划一地背朝过来。
轲比能瞪大了眼睛,神色呆滞,缰绳下意识地一拉,马的速度也不由降了下来。
突然,一声“希聿聿”的嘶鸣声骤然响起,狂暴无比,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就见刘正的坐骑骤然落后,消失在马车的格挡下,紧跟着,四百余枚箭矢骤然升空。
箭如飞蝗而去。
关羽猛地以最快的速度掉转马头,望了眼他,突然横刀暴喝道“随我杀”
长须狂舞,衣袍猎猎,关羽跃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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