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由太守尾敦总领事务,胡人方面由轲比能与难楼分管鲜卑和乌桓,兵力、部署、可能存在的敌意与威胁、可以利用的人情与弱点,可能面临的结局……各方各面都考虑进去,事无巨细。
涉及战事,无论大小,会不会打,便如同高手过招,不打便息事宁人,但一旦过招,真正令人惊艳的那一击,总是因为之前做出很多准备,才能有一击毙命的效果。
此后荀攸就与太史慈、刘政等人抛开辎重,当先带着五十余人前往上谷。
会这么做,倒也是因为北边很多地方其实荀彧都步了据点,有装备粮草留藏,也有人手分布、看护,荀攸需要沿途派人提醒那些地方准备辎重粮草,召集人手前往上谷汇合刘正,顺便也让那些暗子活动起来,让上谷、广阳两郡的重要消息能够随时被他掌握。
但随着不断前行,荀攸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这年月最快的通讯工具无非便是飞鸽传书与快马,鸽子只能定点通讯,而且意外很多,在官府都提倡狩猎、大部分人家里都备有弓箭的年代,刘正以防万一,没有养鸽子。
马匹的话,再快也不可能如同后世一般手指一动就能摇知千里之外的事情,总有滞后性,于是荀攸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开始提前布局规避风险。
尾敦那边,主要还是要听刘虞的号令,如今刘虞对刘正心思不明,尾敦绝不会轻举妄动,荀攸安排了人监护,就放下不管。
此事涉及胡人,倒也可以由护乌桓校尉出面调解,但宗员一走,如今胡人大多喜欢直接与刘虞的人接触,这护乌桓校尉的威信便不如宗员在的时期强,何况护乌桓校尉邹丹是董卓任命的——当初宗员一走,丘力居、张举等人造反,继任的护乌桓校尉箕稠就被斩杀了,后来灵帝生病,朝堂上一应事务很多在何进与董重等人的对抗中耽搁下来,还是董卓稳定局势之后,顺势就安插了这么一个人。
原本董卓倒是想着若有机会就凭着此人结交鲜卑、乌桓加以利用,只是邹丹自认是董卓一派,怕自己来到宁县威信不够,便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将原本就隶属于幕府的颇有能力与威信的鲜于辅、鲜于银等人都赶出去了。
因为刘虞昔日担任过幽州刺史,对鲜于辅等人原本就有所了解,并很是欣赏,此后自从鲜于辅、鲜于银等人被刘虞招纳,邹丹所处职位就更是形同虚设,守着偌大的幕府无所事事。从蛛丝马迹上来看,邹丹似乎暗中攀附上了公孙瓒,但怕受到牵连,藏得有些深。
荀攸知道邹丹如今失意,身处胡人环伺之地,被轲比能与难楼派人找上门去敲打了几次,其实也有些胆小怕事起来,纵使刘正的事情牵扯到卢植,荀攸也能猜到但凡这件事情没出结果,明哲保身的邹丹绝不会出面,甚至有了结果都不出面,便也只是派人监护以防万一,放下不管。
那么接下来,只有各县县令,以及轲比能与难楼。
各县县令与尾敦的情况类似,尾敦不动,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而轲比能那一边,如今为了大祭,不少鲜卑人早在三月的时候就一边游牧一边退回鲜卑,时值四月,轲比能便是想准备太多人手也准备不了,荀攸考虑再三,就将多半的重心放在了难楼的身上。
来了幽州已经不少时日,荀攸也知道以往史书上对于山越蛮夷这等异族的描述有失偏驳,在书籍上,乌桓被描述成好战、冲动,以战斗杀人为乐,文化粗俗、风俗粗鄙,简而言之,就是茹毛饮血的化外之民。
或许是史官的主观想法,又或是时过境迁,事实上如今乌桓大多数百姓倒是安分守己,与汉民和谐共存。
不过这也是平时的状态,一旦激发出民族意识形态,亦或信仰问题上,也会有不少乌桓人拔刀相向,尽显彪悍民风,而难楼这人,倒是更进一步,甚至与书籍上描述的乌桓人相差无几,好战、冲动,而且对汉民保持敌对。
当然,前几年难楼追随丘力居南下抄略幽州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人说他手段残忍的同时,佩服他极其强大的领兵能力。
此人擅长千里奔袭,几乎没被围剿到过,以往便是被围剿,也能凭着骑兵机动性逃之夭夭。但不管如何,有关这人的弱点,还是伴随着名声鹊起,暴露在有心人的眼中,而荀攸也在很短的时间能就将关乎难楼的大部分信息拿到手中,也找到了弱点。
或许是仇视汉民的原因——这方面,荀攸倒是赞同刘正的说法,用刘正的角度更进一步来讲,因为长期活在大汉,受到大汉官员管辖牵制,难楼这人与大多数乌桓人一样,因为骨子里的自卑,对于征服汉民有着近乎畸形的偏执。
但凡被难楼掠去的汉人,难楼都会使劲折磨,如同玩具一般肆意取乐,后来蹋顿亲附刘虞,难楼便也收敛了很多,至少明面上没有再这么残暴过,但他也不笨,换了个方式继续自己的偏执爱好。
这一两年的时间里,难楼频繁购买汉民,男的肆意殴打泄愤,女的当做帐中玩物,肆意玩虐,也有很多人被他折磨致死。而荀攸既然抓住了这个弱点,便安排了人冒充奴隶贩子,以进贡的方式前往宁县,准备近距离了解难楼那些人对刘正等人可能存在的想法,同时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说起来,刘正是不做奴隶生意的,荀彧等人本身也对其中存在着的巨大黑幕有些排斥,但贩卖奴隶涉及颇多,便是刘虞都止不住,何况这年月存在官娼,针对爵位还有买奴婢的许可条例,而许多世家其实也有买进奴仆的需求,再加上兵荒马乱,天灾**,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各种走投无路的,或是你情我愿,或是迫于无奈,这个市场终究是得到了包括官府在内的大多数人的支持,存在并且维持下去。
刘正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很多一开始看不惯亦或觉得需要矫正的地方,如今大多习惯下来,有一些便是有想法都不怎么会说出口了,而是做出规划,等未来有可能推出来的时候,再尝试着不论结果地努努力。
针对奴隶贸易,尽管不人道,刘正也看不惯,但如今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在知道相关的人或事的时候,让荀彧派人了解一下,人品正直的贩子就结交一番,甚至尝试着联合,在其中做做布局的事情,若是黑心的,那便打掉收并。对于那些奴隶大多是能帮帮一下,偶尔也有买下来的,男的充当劳力亦或收入队伍,女的买来在作坊中帮帮忙,又或者给那些兄弟安排一段姻缘。
但刘正这方面的价值观,荀攸便是赞成,眼下也是不会去顾及的,他身为谋士,有自己的主张,绝不会本末倒置,至少当时既然想到了派人接近难楼,那就只需要人达到目的,至于其中的人员构成,可能存在的内幕,以及对方的下场,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不可能考虑完全。
而与此同时,荀攸也从蹋顿的权力来源上动起了脑筋。
蹋顿是丘力居的从子,按照乌桓继承制的传统,下一任大人应该是丘力居的儿子楼班,只不过楼班年纪尚小,才让蹋顿代为掌权,总领三部。
如今的楼班不过**岁的年纪,自然不可能掌权,也绝对不可能与蹋顿争权,自然也不可能成为那些不服蹋顿的人的主心骨。
只是,虽说蹋顿受丘力居的遗命掌权算得上名正言顺,底下人却也不是没有针对这件事情颇有微词。尤其是丘力居死前败给公孙瓒,折损兵马无数,威严扫地,蹋顿又极其年轻,不如右北平的乌延、上谷的难楼这等人有威信有能力,很多人其实也想着脱离蹋顿的控制,拥兵自立。
荀攸想到这件事情后,便立刻另外派人准备离间分化难楼的部落,这件事情不管什么时候做,对如今的大汉来说都是有利无害,何况消息来往实在是有些滞后,与其等难楼得知刘正与轲比能的事情后作出反应再去应对,荀攸还是喜欢主动出击,至少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数管齐下之后,荀攸还派人冒充胡人,在上谷广撒渔网,打探乌桓鲜卑各部落的具体位置与兵力,及至到了沮阳附近的村庄,芙儿告诉了他阎志带人过来的消息,荀攸推断出可能是蹋顿之后,心思就更活络了。
蹋顿这人荀攸不怎么了解,一些相关的消息听来大多是此人富有勇略,倍受乌桓爱戴,但荀攸倒是知道蹋顿与颁下来往亲密。
会得知这件事情,除了暗线的情报之后,倒也是公孙瓒对于公孙越差点身死殒命一事耿耿于怀,驻扎右北平,却不断长途跋涉地报复位于辽西郡、临近辽东属国的颁下部落,荀彧一时好奇,就将来龙去脉打听清楚,荀攸也因此知道了颁下的身份以及与蹋顿的关系。
而且黄邵投靠公孙瓒后卖了颁下,赵昱也将颁下与朴胡的交谈告诉了赵弘,刘正等人这边自然都知道了颁下的野心。
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颁下说出了口,荀攸心中自然是有计较的。
而蹋顿与颁下交好,那么以防万一,荀攸也将蹋顿当成了假想敌来看待,于是在蹋顿都送上门来的情况下,荀攸觉得有机可乘,直接改变了方针,派人传讯给宁县那边的人,让他们尽快下手,挑唆难楼以及那些首领大帅围剿、刺杀蹋顿——反正有乱子就有好戏,也能浑水摸鱼。
荀攸甚至让那些人去宁城传出消息,说蹋顿过来便是与轲比能、刘正准备合谋诛杀难楼,再加大力度策反、煽动难楼麾下那些人的逆反心,并且让那些奴隶贩子及其手下也尽可能地寻找机会刺杀难楼,亦或对那些首领、大帅下手,扇起暴动。
之后,他自布下去的暗线中得知了蹋顿的下落,便提前在雊瞀等候——说起来,那天太史慈等人提议赶路去见刘正,荀攸执意留在雊瞀,说是调集辎重、汇合部队,结果等了一天之后汇合了一百人,连辎重都没带就匆匆过来,其实就是等着蹋顿自投罗网。
事实上哪里需要什么辎重,当时刘正等人的去向,荀攸早已掌握了大概位置,推算出与雊瞀不过半天路程,人一多,快马加鞭,找到的几率更高,荀攸真要汇合刘正,只要找到刘正,再一同回雊瞀补给即可。
何况朱明等人都在,有关运送辎重,便是大家一开始没什么经验,荀攸上心几天,可这一路的,那些人也早已有了章程,荀攸也不是非要亲力亲为不可。放着刘正安危不顾,先去顾及辎重的事情,他也不是不识大体的性子。
便是因为他要加一把火,将蹋顿与轲比能还有刘正勾结在一起的消息坐实,不管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难楼的耳朵里,难楼又相信与否,至少这件事情总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便是留个猜忌的种子也好。
而骑兵三宝看似对弓马娴熟的乌桓人影响不大,转到农需方面却也是有莫大好处,荀攸不怕蹋顿不动心。何况这三样东西若是只有马蹄铁,倒也能说只是农需,但三样东西加起来,只要难楼那边有点猜疑,就能往蹋顿是在准备军器的方向上考虑。
蹋顿私自前来拜见卢植,为了什么事情?真的只是想要拜见卢植?
他真的不知道高桥马鞍、马蹄铁这些东西?
他为什么偏偏等着轲比能与刘正在谈的时候还凑上去?就不怕轲比能仗着人多势众宰了他?
什么意图能够让他这么危险也要凑上去?是不是真的三方联合了?要不然,为了钱和名利,乌桓至少明面上都归附他,他为什么还要私自去做这些事情,连提都不跟自己这边的人提?
荀攸相信难楼那些人一定会这么想,而另一方面,只要蹋顿对这件事情有兴趣而留下来,因为蹋顿与轲比能的纠葛,在利益驱使之下,怕对方说服刘正舍弃另一方,甚至抢先一步买下一批样本,荀攸敢肯定蹋顿与轲比能能牵制住彼此,一个都不会走。
于是荀攸便特意等到了蹋顿,提了这件事情,而且事情很快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去走。
他不告诉刘正,只是不知道事情的最终结果会如何,只是觉得能够让刘正从中立威的可能性极大。
而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对自己的布局也越来越有信心,只是没想到,竟然迎来了最好的那个结果。
难楼死了。
被他派过去伪装奴隶贩子的人杀掉了。
整个过程倒也有些混乱,按照那两名当时在场的女子说的,流言蜚语已经在部落里发酵了一天,而伴随着其中一名部落首领被策反,很多人在随后几天之中开始频频与难楼坦白,说造反得了的、想要找蹋顿问清楚的、再看看局势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但众说纷纭,还是这种问题上,本来没有矛盾的开始有了矛盾,本来就有的矛盾开始加大,争吵、厮打,甚至带领部落族人群殴,争端不止。
趁着机会,那几个被派过去的人便以调和的借口开了一场宴会,邀请难楼等人参加,下毒这种最次的手段当然没有用,但宴会的过程中,倒也不乏隐晦的挑拨离间,以及造谣蹋顿,难楼这人其实还是有原则的,知道归属蹋顿的好处,便也骂喝起来,那几个伪装的人也是喝多了有些心急,便反驳几句,难楼心情压抑了许久,直接出手杀了人,其余的汉民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便暴起刺杀难楼,同时还不忘招呼之前策反的人,乃至说自己就是蹋顿派来的,谁杀了难楼就是上谷这片的乌桓大人。
结果是混乱一片,很多人因此死了,难楼也在混乱中因为斩杀了几名手下而失去理智的首领、大帅砍死。
而难楼一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理智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尤其是那几个汉民来得时机太巧,有人提出可能中计,剩下的人便也都冷静下来,各种怀疑,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找蹋顿问个清楚,却也准备宰了轲比能与刘正祭典这次变故死去的诸多首领与大帅,同时也好让蹋顿表明立场。
当荀攸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时候,心中激动非常,这是他的第一次用计,虽说折损了一些人,心中有些悲伤,但也并不妨碍他的兴奋。
至于刘正等人的焦虑,他其实也有一些,但他过多的还是激动与兴奋,同时也想着让刘正自我证明,也好为更好的未来打下基础。
于是当安抚刘正之后,他除了让朱明等人外松内紧之外,什么都没做,蹲在毡帐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太阳从黄变红,又慢慢隐没在西边的山头……
距离乌桓大军前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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