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抬手摸上荀采的脸,揩着她脸上的泪痕,“说实话,梦境中我是向往这种生活的,乱世出英雄,我以为我也能成为一个英雄,可我其实……还是觉得这里很无聊的,而且很残忍。是不是有点贱?”
他搓了搓手中的眼泪,“真见过那样天下太平的日子,你也会觉得这样的世界很无聊,甚至有点恐惧……因为说不定哪天,你在睡梦中就被人杀了,或者被人拖出去干什么了……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了,那边也有坏人坏事,但起码不如这边频繁,也不如现在这么不安全……大部分人有文化和小部分人有文化,差别是不一样的。”
“说得再小一点,说不定哪天天灾人祸来了,在这个时代,就真的没有吃的了。下一顿,下下一顿,什么都没有了……哦,这里还可以吃人……可梦里面是没有的,人不是食物,有最基本的法律保护,当然,也是因为有最基本的粮食保障,便是天灾人祸,也可以举一国之力共渡难关。在那里,再道貌岸然的人,都不会说出吃人是好事的话来。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所以,女荀,我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刘正理着荀采有些乱了的耳鬓,话锋一转,讪笑道:“老实说,如果我真不想做什么,当个风流纨绔,仗义游侠,也是可以的。抛开这些都不说,如今我也有梦境了,我白天什么都不干,晚上天天调戏你,难不成你就不嫁给我了?说得残忍一点,你就算被我羞辱得自杀了,我再去挑下一个啊,反正还有两个,不一定骗不过来……何况如今我还有秋伊。可我在乎你,也在乎很多人……楼桑村的惨案不能再发生了,这天下也不能再乱了。”
“我想稍微让这天下好一点,就算到不了那种层次,至少让我们都活得安心一点……更何况,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个英雄梦的,带着成百上千,纵横沙场,独孤求败——被人赞赏的滋味很不错。你不知道,我以前当账房先生的时候,自卑到总觉得有一天连宗谱都未必会把我的后代写进去了……甚至不久之前我就得过伤寒,那几天我就在想,刘家这一房的血脉没了,往后连这一房都可能未必被人记住了,而我也成了其他宗族成员口中耻笑的让这一房断绝子嗣的千古罪人……”
刘正抬手轻拍着荀采的后背安抚,笑道:“如今那些想法算得上无稽之谈了。毕竟我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别去想伤寒,我一定没事的。然后有你了……我就在想,不管是为了配上你的身份,还是自己的野心,往后史书能留我一笔,那也是极好的。”
荀采没有说话,依偎在刘正怀里,心疼地紧抱住刘正。
“帮我吧,女荀。”
刘正扶正荀采,抬手抚上她模模糊糊的脸,感受着荀采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微笑道:“我能力有限,也不去想复原那些远距离见面的机关。可至少我们可以让世界更美好一点。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温饱问题能够解决,安全问题能够保障,然后再让所有人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这个世界。”
“妾身如何帮你?”
荀采声音嘶哑道:“你叫妾身不去想,可妾身怎么可能不想?你的故安……是妾身的故安吗?”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信我们在一个世界。可起码我们的规矩都一样,皇帝大臣,甚至老师对抗蛾贼的事情也都一样。那就说明我们处在同样的背景下。在这样一个条件下,你我一起努力,让百姓有好的路能走,这总没错吧?”
刘正笑道:“你就等着我哪天过去找你一定乾坤。在此之前,就先别想那些了。我现在只要你答应帮我,将我学到的那些东西都整理出来。能用到的都告诉我,退一万步说,这也算是互惠你我各自的世界。”
“德然……妾身不想帮你。”
荀采摇头低声道,“妾身能想到的,越是帮你,妾身越会心惊胆战。妾身不懂,尤其是你说的那些,什么铁制纸鸢御空飞行,机关高悬星空,你我凭着机关千里相会……在你面前,妾身就是个孤陋寡闻的孩童。可妾身知道,你的学识,若在我这样的世界中,只要有人筛选,定然在士族中能拥有不少威望,连仕途也会坦荡不少。”
她垂着头,难过道:“可威望有了,仕途坦荡了,妾身就是害了你……你说你能力有限,不会去复原那些古怪的机关。可倘若世界真被看透了,连星空都能探索,不就代表着神仙和老天爷也被看透了?天子……又有何用?你要认知天地,凭着机关上天入地,与天子凭借天意御民,本就是相悖的……你所谓的格物之学,与我等说的不一样的。你那便是世人眼中的奇淫巧计,难登大雅之堂,一旦造出来,定然被天下人唾弃,到时候妾身若不在,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了……”
“而你便是不做,也定然会有这个想法的。便是这个观念,妾身能整理出来也不敢告诉你……若你他日步入官场,稍有这样的念头,妾身便是将你推向万劫不复,届时,妾身该如何自……”
话语戛然而止,荀采哽咽起来,刘正也没想到荀采竟然能够想到这些,诧异她逻辑强悍的同时心中一暖,笑着掐了把她滑腻的左脸,“哭什么啊。万劫不复?我又不会死。没死算什么万劫不复?你信不信我带着我二弟三弟去西域再往西的地方,凭着我在那个世界得到的学识,也能活出一条路?再说了,我打一仗都封神了,多打几仗,民心所向,难不成陛下还能杀得了我?我不想死,便是陛下也得顾忌一二,起码我全身而退总行吧?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虽然已经能够容忍被刘正反复触碰脸庞,但乍然被掐了一把,荀采还是有些羞赧地缩了回去,揪着衣摆摇头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便如爹爹,隐居多年凭着专研学识得了个‘硕儒’的名头,又是我荀氏表率,如今党锢已除,朝廷不是没有去荀家要人,但是爹爹还是没有答应。德然,朝堂很危险的。阉人士人,皇亲国戚,党派林立,不是你一个人能抗衡的……所谓履虎尾,不咥人。你跟随在老虎的尾巴后面,老虎不吃你,并不是真的不吃你,而是暂时不吃,你还是得小心你这一步会不会踏错惊扰了它。”
她又抽泣道:“你若真的一战成名,他日入仕,妾身劝你还是收起那些心思吧。你得知道啊,你背后还有爹娘,还有耿姑娘,还有你二弟三弟,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你并不是一个人,这些人有什么损伤,你也会心疼的。人家要针对你,不需要怎么样,只要你愤怒,你就露出破绽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来攻击你,很多人一起来,你便是挡,也挡不住的。”
刘正想了想,突然道:“我若做权臣呢?”
“你看,你还是不甘心。”
荀采难过道:“让天下所有人都讨伐你,有意思吗?你说为了天下好,可统治黎民的从来都是士族与皇权,他们觉得不好,你便是汉室宗亲,又哪里有条活路?你这分明便是谋逆……而你的格物之学,也是给百姓谋逆的权力。”
她抱住刘正,哀求道:“德然,妾身求你了,不要去想那些了。妾身宁可你安安分分……便是碌碌无为,也不要去想那些东西了。”
她紧抿着嘴唇,沉声道:“若实在不行……便另外培养一个人探路吧。”
刘正呼吸一滞,随即抱紧了荀采软弱无骨的身体,感动道:“你认真的?”
“嗯。妾身只想你好好的,若你脱身事外,妾身可以将天下人抛之脑后……”
荀采搂紧了刘正的腰,埋头在刘正胸口,语调悲戚道:“德然,听妾身一句。为大汉百姓定国安邦,解决温饱,可以。但那些格物之学,是世俗不容的……你便是为了妾身,也不能亲自下场与天下人博弈。”
“你好坏啊。”
荀采闻言呼吸一滞,就见刘正捧住了她的脸,将他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停在面前一拳的位置处,“可我好喜欢。”
望着荀采迷迷糊糊的脸,刘正右手指尖摩挲着她的脸庞、鼻头,及至嘴唇,在薄唇上滑动,“好想亲眼看看你啊。等过两天身体恢复,我就南下去颍川见你……女荀,我发现了,你不丑,真美。”
“德然……”
荀采脸庞有些僵硬,“你答应我了吗?”
“你喊我夫君,我就答应你。”
刘正乘胜追击道。
“你……”
荀采缩了缩脖子,还想避让开刘正的手指,就见刘正的脸凑了过来。
她越发慌张,身体后仰,随后“啊”了一声,跌倒在土炕上,就见刘正的脸越来越近。
她伸手挡住刘正的脸,心乱如麻道:“德然……你不要如此轻薄妾身。妾身此前就说了……”
“我也此前就说了。”
刘正一手握住荀采的手,一手捧住荀采的脸,大拇指按在她的薄唇上,“你我天地为媒,这梦境便是你我夫妻夜归之后相濡以沫之地。你逃不掉了……认命吧。喊不喊?你若不喊,我便吻下来了。”
“不要!”
荀采侧过头,整个人都是懵的,欲哭无泪道:“哪有这样胁迫的,泼皮无赖嘛……妾身为了你好,你反而得寸进尺。你我应当发乎情,止于礼啊。”
“止不住了。女荀,刚刚你这番话出口,就放出了一只野兽,你再不说,这只野兽定然将你的防线土崩瓦解。”
“你……”
感受着刘正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荀采惊呼一声,死命抵住刘正压下来的胸膛,唯恐真的被刘正占了身子,吞吞吐吐道:“夫、夫君……”
她说完就急忙用力推开刘正:“我喊了。你便是答应了。你我不能这样……不要!”
“夫人有礼了。”
刘正心中一暖,笑了笑,低下头去,听着荀采断断续续“德、德然,不要……”的小声抗拒声,感受着手中推拒的力道越来越弱,随后刚吻到一片温热,触感突然就消失了。
眼前画面开始消散,刘正“靠”了一声,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