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入夜,人静之后,果然听到窗棂之外有轻轻敲击的声音,她心中忐忑不安,走到窗边问道:“是谁?”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我奉主人之命,请姑娘前去观画。”文兰听出是前一天救了自己的男子,心下稍安,可也没有开窗,只是颤巍巍地问道:“夜已经深了,要怎么去呢?而且园中也有不少眼目。”男子笑道:“有我在,自然可以避过众人眼目,一盏茶功夫也就可以到了。”
文兰心中挣扎了一阵,她轻轻打开房门,却果然发现门外值守的丫鬟睡得像死猪一样,她颤着声音说:“你稍等一下。”便快手快脚地穿上一件自己平日最喜欢的藕色衫子,念头一动,还在颈间点了一滴茉莉花露,这让她的脸更红了,可是她却脚步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后,果然在阴影处站出了一个黑衣男子,正是昨日救人的侍从,文兰模糊记得他叫若水,便颤抖着声音说道:“若水,麻烦你了。”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说声:“得罪了。”便用一件厚斗篷将她包住背起,飞奔向茫茫的夜色里。
文兰轻轻地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激动,若水在屋顶如弹丸一样跳来跳去,带起的夜风很大,吹得文兰都有些睁不开眼,可她还是固执地瞪大了眼睛,她要看着自己究竟要去向哪里,自己究竟要走到哪一步,这一刻她的心中有赴汤蹈火般的悲壮与决绝。虽然她并不认识路。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一幢小楼旁,文兰认出这正是那天她们进去的小楼,可是这小楼却并不是在小山下,而是在一个小巷的尽头。小楼里有明亮的灯光,若水放下她,说声:“主人就在里面等候,姑娘请进去吧。”
文兰拢了拢着斗篷,带着赴死一般的念头走进了小楼的书房内。夜晚的小楼比白日又多了一些神秘和绮丽,那灯光明亮并不刺目,恰到好处地让名贵的器物闪着让人愉悦的光,她还在微微颤抖着,这时书桌旁站起一个人,正是无伤,在灯光下他英俊的面容更是有一分说不出的魅惑与邪气,文兰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无伤忍俊不禁地笑了,文兰看着他的笑意,傻傻问道:“你笑什么?”无伤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半晌才抬起头:“你怎么像一只要上屠宰场的小羊羔一样。”说着拉着她走到一面大镜子前,文兰傻傻地跟过去,见一面清晰的大镜里映出了一个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自己,无伤在她耳边说:“你看,可是她的眼睛却是巴不得想让我做些什么。”
文兰又羞又气,这怎么与她想得全不一样,无伤在她耳边暧昧地嗅了一下:“很香,是茉莉香呢,不过下次最好换成玉兰香。”文兰气急败坏,猛地转身推了他一把,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你不要脸,欺负我。”说着泪水已迅速地涌上眼眶,无伤虽然没有防备,可是看着她的泪水还是让她推了一把,这才温柔地取出手绢:“没有,我是听到你到了,太高兴了。去洗洗脸,我带你去看你喜欢的书画。好不好?”
他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天,文兰才抬起脸,圆圆的眼睛已经红了,无伤轻叹一声,还是给她拧了条帕子擦脸,这才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看,我已经备好了茶饭,都是你喜欢的,吃一口吧。”文兰惊奇了:“你怎么知道?”无伤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她,那目光让文兰吃不住了,低下头慢慢地吃着,可心里甜得像蜜。
这一夜无伤表现得十分文雅,吃完小食后,他牵着文兰一起到壁边去看墙上挂的画,两人一边看一边评说,倒是心融意洽,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这时门传来若水的提醒声:“主人,已经是五更了。”文兰一惊回头,这才发现窗中已有朦胧的光透入。
文兰有些情急,不由得回头扯着无伤的袖子说:“天都亮了,这可怎么办?”无伤笑道:“这有什么,让若水送你回去,不会有人看到的。”文兰放下心来,可转头又嘟起嘴:“可人家还有看完呢。”无伤轻轻点点她的嘴,笑了:“真难看。”文兰轻轻惊叫了一声,忍不住羞红了脸,她娇嗔地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就听无伤在耳边说:“我把画都送你也可以,就是怕你再不会来了。”
文兰只听到送画,眼睛都亮了,她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都送给我?”无伤见她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欣喜若狂,不由得笑了,他郑重地点点头:“好,都送给你,”说着到她耳边悄悄说道:“可是你不能都拿走, 不然我不是再也没有借口让你来了吗?”
经过一夜的看画评论,文兰与他已经心意相通,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声如蚊蚋:“这里不是还有吗?”无伤耳力惊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哈哈大笑,手一挥壁上的画便都落了下来,整齐地卷好,文兰惊异道:“原来你的武功比若水还要好。”无伤悄悄笑着说:“我还有好多本事呢,你今晚来我让你看,好不好?”文兰觉得他又在欺负自己,转身不理他自去挑画:“你又胡说,我把画带走,再也不来了。”
她想着自己还要若水背,便只取了三副抱在怀中,佯怒道:“这些画算是我借给你挂的,不要弄坏了啊。”无伤笑着应了,见她袅娜的身影微有疲倦,心中一动,取过一杯茶:“累了吧喝了它,解解乏。”文兰笑盈盈地一饮而尽,便转身走了,只是却忍不住留恋地回头,见他也在凝视着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急急地走了。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果然没有人发现,文兰悄悄地回去换好衣服,可是想着三幅画,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拨亮了灯看画,一幅工笔山水《远村图》,山水飘渺只在山凹处有一座孤村,一舟自横在水面,气韵生动极了。还有一幅仕女赏花图,花团锦簇中那仕女只露了一个背影半张侧脸,说不出的孤寂凄婉,这原是她自伤身世的,可对于笔法意境也是爱极了。还有一副却是一只孤鹰站在一块山石上,身躯不得伸展,羽毛凌乱,一股郁郁不得志之气跃然纸上。
文兰赏玩了半晌,便在心里盘算,远村图挂到书房,仕女赏花还是挂在卧室好了,至于那幅孤鹰图还是与无伤一起赏玩得好。
她喜孜孜地看着画,心头盘算着今晚的相聚,不知是不是太兴奋,她一天竟然没有睡意,神采奕奕地让下人准备挂画。只有春红惊奇地问了一句:“姑娘,这两幅画是从哪里来的?”文兰扯了个谎,只说是母亲给自己压箱的,春红知道她当初也陪嫁了不少书画,也不疑有它,只说是从箱底找到的。
到了夜晚,文兰早早洗浴后上床,也不要人在外间小床上值守睡觉了,自己悄悄穿好了衣服在黑暗中等待。果然一更时分就听到有人扣窗棂,她急急地开门出去,正是若水。若水很快地将她带到小楼里,无伤已备好了一桌酒菜等着她,此刻正独自饮酒,见她来了起身相迎,她之前很是急切地想见无伤,可是见到了却有些害羞了。无伤笑着携她手入席,她微微一挣没有挣开,也就低着头任他牵手。
酒是香醇的,菜也很美味,文兰也慢慢放开了,两人随意地聊着天,无伤原来去过许多地方,他讲了一些各地的趣闻,逼得文兰笑个不住。慢慢地无伤的眼光越来越灼热,文兰心中一动头也不敢抬起来。无伤伸手拉住她轻轻一拉,文兰就已经落入他的怀中,无伤低头轻轻一嗅:“果然换了玉兰香,我喜欢。”文兰只觉他说话的热气吹到耳边,痒痒的,让她的身体柔软得像一泓春水一样。
无伤猛地抱起她,将她温柔地放在床上,文兰紧张地抓住他的臂膀,不知是该推还是想抱一抱,看着她圆圆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无伤轻叹了一声,俯下身轻轻吻在她的眼睛上。
很多年后文兰再想起这一夜,依然会脸红心跳,那一夜无伤让她知道了女人与爱人结合的至乐。接下来的几个月也让她心醉神迷。无伤让她知道一个男人是如何爱一个女人的,一个才子是如何表达他的爱情的,和一个年长的男人对年少的女子可以如何的耐心而慈悲。
只是这样美好的像梦一样的日子,却在一天戛然而止了,若水再也没有在半夜敲过窗棂,文兰冒险派人去找无伤,可是他和他的随园却都再也找不到了,若不是春红也说起曾经救过她们的男子,这一切仿佛都是她的梦。
怀疑与思念像是两条毒蛇一样噬咬她的心,又孕育出了悔恨与羞惭,这样的生活让她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之中。她想要离开这里,她想要忘记这一切,她终于忍不住给远在京城的丈夫写信认错,只想着回到他身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