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茫然间四下游荡,不知不觉将往日与白素真旧游之地都走了一遍,紫竹林清风悠然,竹露清响;空花堂香尘陌陌,静水深流;只有她心中茫然喧嚣:姐姐,姐姐,我该去哪里,我曾以为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现在你不在了,我又该到哪里去找我的家。
小青只觉得冷,她蜷缩起来抱着自己也没有觉得暖;她很想哭,可是欲哭无泪只恨不得呕出满腹的酸楚;终于当一线暖暖的天光照在她身上,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纵然是自己的世界天崩世裂,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如果没有人能给我一个家,那就让我心安乐处皆为家吧。我也该学着长大,不再依赖任何人。我要有个坚强的内核,即使有再大的风浪,也要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这是个多么痛的领悟,可这是成长的代价。
小青忽然有感,觉得一直以来的瓶颈似乎略有松动,她连忙盘膝坐下。山花开了又谢三次,她才从这次入定醒来,顺利地进入天妖之境,距飞升只差机缘。这个领悟终于让她明白,妖生路上终有一个妖的时候,只有自己不断努力才能改变,对那些已有自己生活的朋友,还是只关注不去打扰了。
小青又去了看了别的朋友,诸辰经历了一次劫难,脱了狂气愈加沉稳,如今已入阁成了阁老,他感于沈娘子患难之中不离不弃,二人已然成婚,如今琴瑟和美,还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她悄悄地看过后,并未打扰他们。
小青在褚辰书房的墙上看到挂着一幅春日花鸟图,花树间一只青鸟羽毛剔透,黑眸闪亮狡黠,似正在振翅歌唱,旁边题了两句诗: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小青不由微微叹息,想起当日欢笑轻狂的过往,如同还在眼前。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金山寺已然重建,可是主持却不是法海了,而是一个肥头大耳满面谄笑的大和尚,小青布施了重金他就连忙出来见人,还拐弯抹角地说起如今寺中正要再做一场大法事,为十几年前洪水中的逝者祈福,小青就又捐了一笔钱。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可当她说她想见法海时,他顿时拉下了脸,却不不好得罪大财主,便懒懒地说:“他如今在后院藏经阁,领这位姑娘去见他。”
小沙弥指点说顺着这条小路走就到了,小青就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后院走去,渐渐少有人迹青苔漫上路面,有几个浅浅的木屐印在上面,两边的花草树木也清静恣意地生长,颇有几分野趣,而传来的几声梵唱让一切更加清幽迷蒙,这个场景她似乎在梦中见过,转过小路尽头,一个穿着洗得发灰的白衣人转过头来,微微笑些看向她:“你来了。”
忽然之间小青的心中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她贪婪地看着他,眉目依旧,清瘦如昔,只当初凌厉的锋芒却在时光的洗礼下变成了温软平和,她心下庆幸:还好你没有变得面目全非,我还认得你。
小青问道:“你如今魂魄可曾恢复完全?”
“你送我回寺,托赖寺中照管,我整整休养了三年,魂魄方与身体契合,可以起身下地,只是修为却没了,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他的功力有没有,他也都是他,小青怕触痛他的伤处不敢再问,又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下,期期艾艾地说:“那你以后、以后如何安排呢?”
法海微微仰起头:“我小时父母双亡,是师傅收留我,又让我出家继续他的衣钵,虽然师傅……,可他毕竟是我的师傅,我答应他这一世是要光大佛法的。”
小青有些急:“那我……”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已经记起了许多事,下一世我去找你好吗?”小青傻傻地只会笑着点头,法海微微笑着看着小青,两人都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畅然无忧。
小青又返回蛮荒之海,这里虽然荒凉野蛮,却是真正接纳她的地方。只是在接近蛮荒之海的一处山林,小青忽然心有所感,便下了行云,在山间漫步行走。
山野间已是忽然听到接连几声弓弦响,弓箭破空声,小青回头一看却是一头灰狼已倒在地上,离她只有几步远。小青不由一惊,原来一路走来神思不属,竟连灰狼接近都未发现,虽然如今它也伤不了她,可是却也不免狼狈。
小青于是微笑地看着分花拂柳走来的猎人,却在他接近的时候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却允称清秀,而且面部轮廓看上去颇为有种莫名熟悉感,小青想了一下,忽然一惊:如果将他的头发束起,面貌再柔和女性一些,却和姐姐有三分相似。
那猎人也是少见人,见了小青态度略微有些不自在:“这们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人在这深山行走,这里有许多猛兽,不安全的,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小青微一颔首:“多谢你了。”正待道谢后离开,忽一转念:“若不是承蒙你搭救,我难免要受惊吓,只却不知如何称呼?”那猎人惊异地看看她,似乎觉得一个弱女遇到灰狼又怎么只会是受惊,但他又笑道:“没事,不过是看到了顺手也就做了,我叫苏峦。”
小青见这人心性豁达,不挟恩图报,不由心下有几分喜欢,正想帮他一下,也了了这因果。于是微微笑道:“请问苏大哥这是哪里?我今无以为报,”取出袋中的金玉之物给他,“这些金银还请大哥收下,聊表寸心。”
苏峦微微扬眉笑道:“这里是凤亭山,往西三十里可以出山,再往西就是蛮荒之海了。这些真的不用,我们山里人也用不上这些。”他用力将狼尸扛上肩膀,“我有这个就行了,可以给我媳妇做条褥子。她就不怕冷了。”
小青心中一动,不由试探道:“你的妻子身体不舒服吗?”他头也不抬地说:“是老病了,现在就是怕冷肚子痛。”小青这才微笑道:“我也懂一些医术,不如我帮她看看吧。”“真的吗?”这下这个健壮的汉子脸色泛红,兴奋地问,“我总让她去看看病,可是她总是说没用。可是一到变天,她就肚子痛浑身发冷,你能治好吗?”小青微笑道:“一定能。”“那姑娘随我来。”“叫我小青吧。”
于是苏峦急急地领着小青向山腰处走去,所幸离得不远。“噢,她的肚子上还受过伤,她说当日遇到坏人……”听到她们脚步声,门扉慢慢打开,一个女子开门出来,笑微微地问:“回来了,哎哟,打了这么大一头狼?”
小青浑身僵冷,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荆钗布裙却难掩丽色的女子。“姐姐!”她猛地扑上去将还在温言相叙地两人分开,“姐姐,你还活着,我是小青。”
女子澄澈的眼波在小青脸上看了又看,可小青却并未看到她惊喜的目光,她只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小青的心慢慢沉下去:她忘记我了,她竟然忘记我了。小青只觉脸颊冰冷,伸手一摸全是冷冷的泪。可她的心却象在热油锅上煎一样。
小青不死心,抓住她的手,“姐姐,我是小青,你不认得我了吗?你说我们今生有缘,我们还在空花堂一直相伴,你记得吗?我们还一起去找你的救命恩人,你记得吗?……”女子的表情一直是茫然,小青的声音也越说越低,直至相对无言。
许是小青的表情太过惨痛,女子半晌才犹疑地说:“有些眼熟,我的记性后来就不好了,好多小时候的事都忘记了。”苏峦在旁打圆场:“是的,她受过重伤,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在雨里泡着,回来发了好长时间的高烧,我们镇的大夫说她不行了,都不肯给她治,可她后来还是好了,不过她对以前的事都糊里糊涂了。她说她姓白,她是你姐姐吗?”
小青悲从中来,却无法排遣,她想过各种可能性:白素真当日将内丹给了我,她又受了重伤,她可能伤重难愈,还可能是被擒,甚至可能是死了,我需要去救她,或者去报仇,或者上穷碧落下穷黄泉去找她的魂魄。可是我唯一没想到的却是我和她相遇,她却已不记得我是谁了。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掌握我那么多快乐、痛苦记忆的人竟然不记得我了。相对无言唯有我泪下千行。
终于小青压抑住情绪,苦中作乐地想,好吧,起码她还活着。可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对她作出完全陌生的表情,略有些害怕地躲在苏峦的背后,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呐!
小青站起身尽量平静地向他们掐头去尾地讲述了往事,她们是一对姐妹,却被奸人所害家中落难,在被追兵追赶时失散。听小青说了一些往事,白素真这才放下心来让小青看病。
诊过脉后小青心下更沉,白素真当日强行剥离内丹本就受了重伤,只能勉强保留人形,后来又受剑伤,这么多年并未得到好好的医治,如今只能说勉强度日。如今小青手中的伤药药力强劲,只怕白素真承受不起,只得徐徐调养。
小青在白素真与苏峦的家住下了,小青冷眼旁观,如今白素真完全已忘记往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贤惠快乐的女人,她如今最大的烦恼就是何时才能生下苏峦的孩子,而苏峦也是个顾家爱妻的好男人,这一次白素真的运气真的比较好。
慢慢地白素真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痊愈了,她已经完全是个健康的平凡女人,一天她悄悄问小青如果治好她能否生孩子,她甜蜜地笑着说苏峦对她有恩有情,她要和他白头偕老。
苏峦在屋外也满面期望地望着小青,小青心中忽一动,颤抖着手对苏峦施出梦幻泡影,果然纷繁的人影渐渐消逝后,她见到了那个有几分肖似姐姐的清丽的女子,褚辰的妻子姝兰。小青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荒谬奇诡的命运啊!原来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在我们沾沾自喜以为挣脱了命运的枷锁时,却茫然未知地走上了它为我们安排的道路。
小青念着:“扫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前因莫问人。”飘然而去,姐姐已走上命运为她安排的道路,而我却不认命,我要向更强更强的路上走去,我要终有一天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安排我的命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