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赵烈一直看准的,也是他期待能成就的,如果这次不成功,也就没有什么真的一次性能拿出这么多粮食草料的人了,莫说用钱去买,那草原上几十万人都会因为饥饿困顿而死。
能从王氏将粮草借出来,他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世家大族,豪奢之家。能成就如此千年不倒的家族,想法必然与常人有异。
他对王慎渊前来结交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未对其掏心掏肺,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富家公子忽然出来与普通人结交,那这个普通人很有可能觉得人家看得起他,就有什么说什么。
赵烈却一句不多,将自己的意图说清,将自己对一些事情的忠诚摆明,就足够了。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如此,也是半压榨半培养的结果。能让天下有才能的人为自己奋斗,也是必须得到承认。
自黄河北上,经怀朔镇归沃野镇,这一路走来,便是将近十天。
来的时候还是秋天的景象,那尚且嫩绿的叶子还在等待着冬眠。等到回来的时候,整个草原忽然变成了安静的却好像不断暗自翻滚出浪花儿的茫茫大海。
甚至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都是一个颜色。那种辽阔,一辈子也看不到天边的彩霞还有那实在无穷无尽的尽头。
赵烈心气其实真的很小,他自己非常清楚,很多事情都容易冲动,根本不像别人那样镇定自若。
他觉得一直是草原在庇佑他的成长,他心胸的宽广,全都来自于草原那无边无际、虚怀若谷。
怀朔镇大不如从前了,现如今北齐王朝的鲜卑世家、汉姓世家悉数来自于怀朔。走过那草原上足足方圆八平方公里的怀朔古城,雄魂的气势依旧在。
只是此中的萧条,让城池变得死气沉沉。北方茹茹也好,还是现在的突厥也好,都对这座城池有着特殊的畏惧感。
这座比梁元帝萧绎的郢都江陵还要大的城池,竟然衰落的如此之快。汉姓世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们为何要不断吸引草原上的人进入中原,却要慢慢遗弃掉这里?
赵烈的马喘着粗气,对这一路来的艰辛非常不满。它的蹄子登踏的很严重,好像对于曾经相依为命的主人也非常的不客气。
赵烈跳下马来,安抚着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伙伴。牵着它,让他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慢慢踱步。
冥冥之中,赵烈觉得自己有些笨,他猜不透世家究竟在想着什么。这时候,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将世家的心思彻底摸透,那对于世家九品中正制把持天下,奴役苍穹的弊政一定会得到彻底的解决。
也许他们是在恐惧如同汉武帝一样的千古一帝将他们按在地上疯狂的锤?亦或是他们害怕华夏仍旧在汉人手中却保持着对他们的不利?
天下姓氏出于此,五姓七望导致后世整个中国大半人口姓这个姓,甚至他们奴役的人里,都和他们一个姓氏,莫说五百年前,五十年前都有可能是一家。
为了这个权力,值得么?
赵烈觉得就算是设身处地,想想也不能就这么肆意妄为。想起后世那些沉沉浮浮,他觉得有些痛恨。人们可能以为资本主义是个好东西,既然汉朝末年就能成就资本主义,那该多好云云。
实际上资本主义就是以绝大部分人为牺牲,而成就一小部分人。后世那些西方世家,就是现在的五姓七望。五姓七望对天下七千万人做出来的事情,后世西方世界就做的出来!
赵烈琢磨了一阵,想来如果后世的人们是将君主架空……卧槽,他们是想把国家统一,然后把君主架空,变成后世人们所说的君主立宪制!!
威胁与危险,赤裸裸的那种威胁。想来还得感谢关陇李氏,把持住了朝堂,不然皇权一旦架空,整个曾经的中国将会变成什么,赵烈甚至不敢想象。不过这一世,赵烈觉得他的出现,应该是天意!
他射死了胡僧祐,纵然不管真假,如果他真的拿到了军功,过于会变成一个军中的将领。没有世家的背景,很有可能一辈子就在那里,再也不可能爬上去。
他是有功劳的,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品级!九品中正制最重要的就是品级,也就是世家对天下人最大的遏制。没有品级,就没有什么崛起的道路。哪怕真的崛起了,估计也得听从各个世家的调剂与安排,去做他们想达到的目的。
另辟蹊径,这条路走的既准确,又不失与他们合同与接洽的机会。如果幽州贾氏是起者,那他们会怎么想呢?
赵烈觉得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因为后来弘农杨氏与关陇李氏的把控,估计很多人因为失去了这等机会,所以都隐藏了起来。
唯有个别王氏的人,还在神知无知,愣头青一样地去坚持这种新生的制度。李世民将一群想要架空皇帝的世族放逐在了长安之外。而弘农杨氏的杨坚却想着将五姓七望的权力引渡到函谷关以西,在保住自己皇帝位置的同时,将这个政治制度变成君主立宪制。
就好像曹丕当年毫不犹豫地签署九品中正制一样,这件事情,这些世家已经酝酿了四百年之久,几乎将五分之一的汉代以后的国史涵盖,并影响着后世政治的走向。
赵烈打了个喷嚏,浑身忽然开始无力起来,估计是天太过寒冷,他估计要感冒了。拍了拍自己的良马,让它恢复恢复气力,接下来便是归家,等待自己为人两世头一个孩子的出世。
沃野镇的粮食本就不多,这次竟然会绝收。而草场上的牧草也被冻住,那些牛马甚至只能吃冰雪下的草根儿来保持自己的体温。
徐平捏着册子,手上的苜蓿草一直在颤抖着,好像是风吹得一般。这几万斤苜蓿草,就好像喂大象吃一两豆子,如同一个人吃了几个芝麻。
“也不知夫君何时能回来,”阿塔娜站在风中,手却一直护着肚子,忧心忡忡的。“他这一去,草原都变成白色的了。”
户曹在一旁看着,脸上无所谓,心里头如同生了猴毛一般,直痒痒。他凑上来问道:“长史,这草料,是还是不?”
徐平捏了再三,看着整个苍穹,叹气道:“,再等等,下午就。”
那户曹跑了两步出去,又颠颠地跑了回来:“这个……长不戏言,长史……这个……”
徐平说道:“事不过三,这次说下午放,便一定会放!”
阿塔娜有点难过,钻进车厢里,要人载她回去,她想好好求求这各方神佛,或许会有用。
这时,从远处的天际线外,奔过来一骑骑兵,那手上着着的旗子,如同迎风招展的烈火,忽然从东方席卷而来。那人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挥舞着属于他的兴奋。
“赵将军回来了!粮草车来了!!”
徐平脸上那一团团因风吹日晒而生的冻疮忽然开裂,那里的脓水忽然流了出来。他的手上因为抢着时间给奶牛下奶,也冻的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袍服上的草捻忽然滴落上了几滴泪水,那几处破洞下的肢体,也在瑟瑟抖。
阿塔娜激动地跳下马车,一身随风而动的紫衣,跟随着风,将那个始终护着的肚子包裹起来。
几个女子跟随着,却始终不好说什么,一个个心里想的却都是赵烈的不好。始终服侍阿塔娜的婢女心道:女子有了身孕最不能动弹,这个寒冬岁月,正是最冷的时候,让一个女子这样惦念牵挂……男子都不是好东西!
远处又显现出一骑的身影,那人一身银甲兜鍪,手上那金光闪闪的武器,反射着地平线外几乎已经散尽的光。
草原上雪甚一寸有余,那马飞奔起来竟然如此吃力。马蹄在渐渐失去它应有的登踏力量,那马上的人却不停驱策,似乎是对那个迎立在风中的人儿那般不舍。
已经近了的时候,赵烈还未等马停住,便一口气跳了下来。那匹马支撑不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如今粮草已然备齐,草原这次如能撑到明年三月,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徐平从上任以来第一次彻底沉下心来。“为何执意要留住他们?”
“对于别人来说,累赘就是累赘。但是对于我来说,今日养一户,明日可成三军。”赵烈忽然歪了一下脑袋,柔柔地用手巾给徐平擦着脸上的冻疮。“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势力,并非因为他们身居高位。倘若人止身居高位却没有扎实的根基,那他们纵然门徒万人,子孙上千,也不过是三世为官,世代为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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