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受人嘲笑。其实仔细想来,大家都是盲人,每天坐在那里谈天说地却根本不知大势,不明大典。洪范九畴里多少治理天下的道理,变成了盲人摸象与按图索骥的悲哀?
赵烈以前生活的时代里与现在他所在的时代一模一样,人们只生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却自以为自己了解的有多么的多,知道的有多么广博。最后千古大势如同那毁天灭地的大洪峰一般,如同那车轮碾压过一切微生物一样。蓦然回首,才明白知道的不过是刻印在一张张纸片上的一家之言。
赵烈一直不太懂,人心那么难以理解吗?为何人皆愚昧,对于别人的事头头是道,对自己却一无是处?别人的人生便随意指点江山,对自己的人生却“老马迷途”?
对于这次用兵的心理与对实力的把握,赵烈觉得自己的巅峰已经到来,那种成熟的心脏与年轻的身躯的碰撞,几乎如同宇宙初生一般,什么都算的过来,什么都能把握得住,那种感觉太美好了,如同在最饿的时候,吃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饭菜一样。
听人劝,吃饱饭。赵烈觉得正如东方各个国家一样,西域也有自己的理政方式,也有他们自己的豪右世家。欲平民心,先闻其食;欲安吏治,先闻金银。
“敢问先生姓甚名谁,家居何方,又有什么亲属在世?”赵烈对这种事情非常上心,昔日刘邦便是因为一老翁的建议,用两路军队牵着项羽鼻子走,最终拖垮了项羽的粮道,断了项羽的人心。也许高人不经意间的那么一指点,事情就变得不再一样。
“在下王阶,先祖也是汉人,不过父祖娶妻都是胡人,便混淆的血脉。跟从阿爷出门做商贾,便辗转来到敦煌,没成想这一来便是十几年。开始还有余财,之后便没了本钱做买卖。若不是将军搭救,哪能有今日返归家乡的一天?”王阶言谈举止甚是诚恳,但是他那褐色的眼睛与与东方不尽相同的头发显得有些自圆其说。
赵烈点点头,而后掏出怀里的银饼子,并不细数,约莫十几个,都塞给了王阶。王阶有些不好意思,便与赵烈推搡起来。
赵烈说道:“这钱先生收下,我另有所求与先生。”
王阶这才收下银饼子,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能装得下银钱的。他明显老脸一红,然后攥着银饼子不敢用正眼看赵烈。
赵烈知道他为人一时窘迫,在敦煌也不知吃了多少年的苦,便忽然拍手道:“哎呀,先生看我这记性,这宝剑赠英雄,可是没有剑鞘如何让英雄揣剑?”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赵烈手中那锦做的钱袋便交到了他的手上,王阶摸着锦袋的表面,那种光滑让他想起了过去的生活。一下没忍住,眼睛便开始湿润起来。
赵烈微微一笑,但是并不给王阶怀念的时间,把脸一绷说道:“这钱是多谢先生言教之恩,如果先生没有本钱,我可以贷金与先生。只要先生能把商队来往送到魏国漠北一带,便是助我一臂之力了!”
王阶努力仰了仰头,郑重说道:“父祖常常教育我,为人以信为先。经商多年,深知此言并非儿戏。将军今日不仅以一面之缘便加以信任,更是愿贷金助我,自此愿为将军鞍前马后!”
赵烈赶紧起身搀扶王阶,心中暗道:人非同类,不可尽信。今日信任之人正好是可以信赖之人,若是拿了钱便逍遥放荡的人又如何?不过转念一想,有的事就得付出,不付出便能做到的,到最后一定不牢固。
王阶走出去的时候,挺胸抬头,意气风发,隐隐之中的那种自信再次迸发出他的胸膛。抬头看看整个世界,看看苍穹之中的金乌,正是在当头的时候,自己的年岁尚在中年,正是日华正盛的岁月。
赵烈掏出自己的短刀,慢慢把玩着,而后起身,向城外慢慢走去。
……
张圣与瞿二绑了俘虏,安顿了部队,赶在那群商贾以前,买下了突厥为数不多的农人手里积累的余粮――这是这些年来唯一一次丰收。
草原上的迁徙是以一个部族为单位进行的,这几年草原上的部族越来越多,各地都在打仗,这等没有需要迁徙的农人才是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当他们接过柔然人手中种植农作物的重任时,从未想过会如此艰辛。
由于人口激增,导致各方用粮都是大数,直至今年,方才丰产。张圣手下也人口激增,曾经足够三百人吃的粮,一下子被压缩成了不到一半。那些俘虏纵然也是人,不过到了抢粮食的时候,也就没人再将他们当人看,只有赵烈下命令,节衣缩食也不能饿着他们。
安人心,就必须得仓廪实。战争年代可能顾不上这种事情,不过对于赵烈来说这一切都可以满足的时候,就一个都不能落下。
每天每人需要四斤粮食(约为现在二斤),这七百人便需要一千四百斤。而马匹比人吃的多,也更精细。便是一匹马等于三个人的食量,算下来也就是五千二百斤。
一旦约为四十斤(古制、非容积),这么算下来,一个月的人吃马嚼便要五百旦。一旦的价格在东方正常价格在百钱左右,这五百旦便要五万钱之多。这里粮产太过,便只需要五十钱便能买下一旦。若是前些年岁,一旦如不给五百钱,一个米粒儿也不卖。
另外杂粮白面与葱姜酱不上算,还要买新鲜的蔬菜,这样才算是标准的军粮。
赵烈看着这一车一车的粮食运进来,一车一车的金钱运出去,方才真切体会到当家不易,治军不易。
如果不能形成产业,赵烈这点儿家底儿早晚也会让这群兵马吃空了。
张圣见赵烈到了,便跳下马车,径直走过来说道:“我方才去了市集,此地竟然有种粮食的农人。我一直以为北方都是游牧民族。”
赵烈笑道:“从这往西去,种植的人更多,西域这里出良种,有些地方适合耕种――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张圣瞅着着几十车粮食,心里头默默计较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前些日子卖了那些猪羊,卖了些弱马。算下来应该还有几十斤金银,铜钱约莫几十万。”
赵烈点点头,冲着那些俘虏走过去。前几天大俟斤除了向赵烈套话儿,还想着能把这些奴隶空手套白狼地买下来,用做可汗的奴隶。
赵烈并未搭理他,反而在突厥人的手里狠狠捞了一笔钱,这才算是攒够了归去的路费,还有收买人心的金钱。
那些俘虏被捆得结结实实,张圣手下的亲信来回巡曳,不断盯着这些人,不让逃跑是一回事儿,不让那些突厥人靠近才是关键。
赵烈对向心力这几个字很有研究,他觉得纯粹用直白的利益将人套牢实际上没什么足够的用处。得知人心,才能用对招数。
几个亲兵与十将,便是赵烈对人心十足的揣摩,不仅如此,他还要收服这群马匪,让他们加入自己的部队,还不能让他们反了。
“尔等抬头来看我!”赵烈很是威严,他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似乎是想显得亲近一些。
一众俘虏抬起头来,盯着赵烈身上的衣着,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听得声音与作为也能猜出来大概。
赵烈从自己的怀里拿出几卷羊皮还有几张纸,递给前些日子为他统计人数摇头晃脑的那个典册官道:“周处奴,念!”
周处奴依旧摇头晃脑:“大魏律,第三十八卷,百五十九律,四十一条,言:盗寇袭民于商道,劫杀百姓,头领斩首示众。余众流徙千里。”
众俘虏有些疑惑,似乎这种说话方式他们第一次见。不过都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听着。
“高昌律,第十卷,九十七行,二十三条,言:从众劫掠来往商贾者,望天。余众斩首,传示国内。”
听到这儿,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们交给不通国家,不同的下场。对于这条谁都管的道路,这种死亡,其实最不值得。
赵烈一直在观察众人的面色与举动,只要他们恐惧,就还有收留的希望,如果没有,那就直接变卖,有了那些钱,都足够再买几百个奴隶来补充兵力。
“龟兹律,第十八纵,三十四言:劫商道为边患者,众皆凌迟,其肉可卖与屠户喂狼、狗皆可!”
众人听到这里,明显开始颤抖。甚至有的人做了马匪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等严峻的刑罚。有的人已然面色苍白,什么都不看,眼睛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土地,一言不发。
“突厥律,有男女作奸犯科,有男子从盗寇,按其罪,从五等。擅劫商道破民财产者,水刑一月,断身五段!”
听到这里,所有人反而都平静下来了,唯有慌乱的眼睛在告诉赵烈,他们的惧怕,就写在那已经冒出冷汗的脸上。
人群之中也不知谁带的头,从一点一点的哭哭啼啼,忽然变成嚎啕大哭。众人哭成一片,看的人也都笑不出来。
赵烈甩了甩自己手里的马鞭,怒喝道:“从,还是不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