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想,如果这个民族,有学佛求道人的一半精神,便是大高加索山脉,也不在话下,何况是天下大势?但是天下纷纷扰扰的大势,哪能一个人努力便能做到?归藏容易,归心难。只有死人,没有心。
赵烈骑着马,走过曾经仰望过的佛寺,经过那些不曾停留过的人家。东益州的高门大户并不多,但是每有一个,都会藏着一个外慧秀中的女子,她端坐在闺房之中,静静守候着她一生的期待。
那半掩的门墙下,纸鸢缓缓飞过苍穹,也飞过了门外骑马的长安少年的心。曾经真挚的心,忽然变得浑浊。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却始终有个待嫁闺阁的少女怀着春心,怀怨着春色不懂人事。
那掉落在墙外的纸鸢孤零零的,少年去捡拾,抬头却看不见究竟是谁掉落的美。上面画着婵娟与鸳鸯的水墨,仿佛代表着女子所有的梦,都寄托在空中任意漂流的自由之中。
少年却始终不知道该将那纸鸢还给谁,却见衣着荷叶,身如荷花的女子,悄然出现在半掩的高门之后,娇羞地望着少年。
当那一抹芳香,彻底脱离少年的手,也彻底离断了年少的梦。唯有女子红着脸蛋儿,转身留下的悠然的美,绽放着空气中的暗香……
少年带着长长的队伍,缓缓经过她家的官道,她却始终不知这是什么队伍。眼中只有一个少年的身影,短短的思绪,或许已经成了千年的恋想?最后在闲散的春风中,慵懒了心,情绪消失不见,再也没能回来。
……
萧叶若见了前来报信的骑兵,便早早出门,等待在村口的小路上,坐在马车里,静静等待着最爱的男子,载着她的嫁妆,回到他的家里。
一切,忽然又回到了她最初的真挚,她眼里的狂热和心里的期待完全在脸上映现,仿佛又回到了初嫁的那一天,又回到了爱上赵烈的那一秒。她细嫩的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裳,头上的彩饰与金簪摇摇晃晃的,几乎因为心中的激动,将它们排斥出自己的秀美黑丝之外。
采儿和莲妹在外边蹦蹦跳跳的,很是兴奋。她们的眼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不同。莲妹自不必说,其实她的性格,萧叶若还没摸透。但是采儿性格如此外向灵巧,起初的她对赵烈严防死守,大有一副“就算你玷污了我,也休想碰我家小姐一根汗毛”的架势。
但是这么长时间一过,似乎一切都在向赵烈倾斜,可能是因为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吹了糖人儿?可能是他的志向远大下的温柔?
萧叶若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潜移默化,根本追究不到根源。
……
赵烈追寻了好久,总算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看着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的时光,将那曾经的树叶染的各种各样,甚至在春天绿色之下,还有秋天尚未变成灰烬的黄色。
赵烈与徐平约定的那个树下,似乎也并没完全枯萎,它上面的绿色,代表着幼年的希望,蓬勃的,可不仅仅是它叶子的数量。
村口的热闹,要比任何时候都多,那些闲懒的汉子们也没像前两次那样,就这么躺在阳光下的石板上,默默地饶有兴致地盯着赵烈的一举一动,甚至揣测那车马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女子。
他们似乎都被赶走了,也可能躲在哪里。整个村庄见了车马队伍,远远地瞧着热闹,家家户户都放下自己生活的琐碎,欢天喜地地,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盛事。
都在想,无论是哪家的婆姨姑子都在想象,除了徐家,还有哪个家族够得上这个等级,请得起这么浩荡的队伍?
那些军士见了村庄,便等着吃酒水,奈何自家队主不肯,非要告辞?
哪知萧叶若在帷幕后边儿便发了话:“今日有谁算谁,全都是客,今日便驻扎下来,宴请众人,不醉不归!”
僮仆丫鬟听得是自家小姐的声音,都开心得不得了。萧叶若还在里面坐着等着赵烈亲自接她出来,她面纱都遮好了,却等来了两个小孩子。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萧叶若都惊呆了。
“妤儿,弟弟,你们怎么来了?”两个孩子见了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哭,也说不出个话儿来。倒是弄得她有些意外,怎么全家都跟来了不成?
僮仆们来来回回忙着拉车搬箱子,赵烈让徐家僮仆引着他们搬去自家宅院,接着便往萧叶若的车上凑去。
萧叶若见赵烈挑帘儿,便气的想踹他。若不是她身边两个孩子哭,她非要跳起来锤他一顿。
赵烈则略有尴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见萧叶若怒火中烧,如果不开溜,一会儿一定挨埋怨。
……
萧叶若一直劝慰赵烈,莫要把事情看的太死,便将全村人都找来,能吃掉几个钱?胸怀宽广方才是正道,也许人家吃了你的好也照旧在背后骂你,但是这种恩情放下来,至少他们不敢开口与别人胡诌。
北方吃牛肉是正常的,并不像南方那样,牛很难养活在崎岖的山上。一顿下来,便是牛羊就杀了二十多头,众人开酒筵席,好不自在。
等到宴席散尽,那帮大兵也告辞往回奔走,已经是傍晚了。曾经辱骂的邻居也好,那些与人为敌的泼妇也罢。纵然不千恩万谢,见到赵烈也低眉顺眼的,也不再戳着赵烈的鼻子说什么不孝子孙。
萧叶若怎么会与众人同席?她见了所有她从小到大对她很熟悉的女子,便已经知道这次婚姻的意义,不在于萧叶若的同意与否,而完全在于赵烈,是否符合他的期待与要求。
世家家族与品级制度会永远存在,那怕有一天它真的被人们唾弃,并且推倒。但是它会始终存在人们的心底,就像善于蛊惑人心的魑魅魍魉,永远扎根在那里。
古人为何讲求不开先河?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今后再想收回,便已经晚了。如同上古之时几乎人人向善,但是现今世道却如此混乱一样。
赵烈的本事符合他的要求,也符合世家大族存在的下一个目标,纵然出身寒门,八百年前,不都是低贱之人吗?
赵烈并未喝酒,如同前世一般,一次灌了酒,一生都喝不下去了。现在他闻了酒气还想呕吐,莫要说什么喝下去了。
他径直回了家,一个不足百米方圆的宅院,忽然有了几百僮仆,这是什么说法?若没有徐家那么大的宅院,这几百人都要睡在野外。
萧叶若在家里忙前忙后地盘点自己的嫁妆,然后轻轻坐在炕上,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发呆。纵然赵烈走进来,她也并未在意。她那莲花平靴踩在自己那个小箱子上,摇摇晃晃的,一副邻家女子的模样,甚是可爱。
“怎么,不开心吗?”赵烈坐在她身旁,周围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怎么可能不开心,这是此生第一次正经出嫁,嫁妆比原来足足多了五倍!”萧叶若眼里写满忧愁,大概其无法安排这么多的东西吧。
赵烈忽然搂住她,与她对视起来。
萧叶若皱起鼻子,与赵烈无声地嘻戏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明日在附近买一块地,我们开始建宅吧!”
赵烈一愣:“我手头上金银加起来才几十斤,便是打发那些兵士,都是用的岳丈的钱。这次建宅再用你的钱……”
萧叶若说道:“你要看着几百人露宿野外不成?况且从嫁妆里明明可以看出来的,阿父对你并不是一般的认同。这些金银又不会生养下一代,你留着做甚?”
赵烈微微皱眉头:“我能用的那部分便我先用着,你的,我分文不取。不过……我能用的那部分够吗?”
萧叶若将自己的手支在自己下巴上,想了一想说道:“方才我点了一下,光是金便上千斤。银钱我还没数,不过几千斤也足够了!”
赵烈:“……”(作者按:古斤与现代斤不同,按汉代制,一斤为250克。)
萧叶若风情万种,她的目光中忽然柔顺起来:“今日便先如此吧,我吩咐他们在附近住下,明日你去请工匠。”
赵烈点点头,看了看满屋没地下脚的箱子,有些感慨。他方才要将自己衣服里的信拽出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犹豫上了。
萧叶若见他如此动作,以为他久久不碰女子,便无法忍耐,当即便要宽衣解带。
她有些脸红,看着外边儿尚且略有夕阳的天色,轻轻啐道:“数你着急,我等待你这么久,不也过来了?”
赵烈知道她误解了,却没说破,只是笑嘻嘻地,将屋子关好,摸了摸这温热的火炕,便要做下一步动作。
萧叶若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过几日便是清明,我们去给爷娘上坟。”
赵烈点点头,忽然屋内的蜡烛被吹熄了,一切都在一点一点降临的夜幕之下,变得讳莫如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