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衣衫褴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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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是春日,却掩藏着层层杀机,那黑暗下的生死,随时都在发生。人们看不见的,如同那些虫蚁蛇蝎在地底的厮杀。人们看得见的,那整个自然对万物的肃灭。

    肃清极劲,毫不留情。

    瞿二听力很不错,他能听出来远处细微的动静。虽然不一定能断定是人是物,但是这个季节,能活动的物毕竟不多,且并不像人一样,懂得心理博弈。

    他佯装不知,走出院子假装上茅房,实际上却是在走近声源,判断究竟是什么。

    那声音似乎一下就消失了,周围几乎没有什么风,却也因为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周围的一草一木,更别说本就阴暗的地方,躲藏着什么东西了。

    他心下的警惕与那魁梧的体格迥然不同,他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到院子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贼来偷强盗?这种事情就算发生,又会有多大的几率?

    他想了想方才那青年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心底也有了数。

    ……

    赵烈虽说九死一生,最后得那奴隶的解救,逃出生天。但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包裹。当然并非是那些铜钱,虽说人无钱便寸步难行。但是对于一个半逃荒的兵士来说,这种没钱的生活也好过。

    唯一的不舍,在于背囊里那封信,那封萧叶若提笔写给她父亲的信。如果没有这封信,他进了萧氏的宅子门,就永远出不来了。

    没钱没衣服都是小事,没了那封信,一切什么明暗手段,都证明得很无力。况且作为战争阴影下的奴隶,她的父祖会如何动怒,就不可估量了。

    一切能证明她在自己护佑下的手段,都要施展,一切的一切。但凡是能让她安全的方法,都要追求到极致。

    他趁着夜色,跑回了那个坐落独立的茅草屋附近。那里的树丛遮天蔽日,显然已经有好些年没人动过这个曾经漫山遍野的参天古树的地方了。

    月色带血,被遮掩在树丛之外。树丛的阴影里,也并非完全安全。那些经过不知多少寒冬而坚硬的枝丫很是顽强,不论经过什么动物,都会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声。

    他的动作比较大,惊动了院落里守卫的人。他突然停下脚步,躲在灌木后面,缩着脑袋,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虽然自己本来就在黑夜的遮掩之下。

    那人似乎是在试探,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的茅房在院子里面。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破绽。他忽然想起了狐狸与狼,想起那种静静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猛兽。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的眼睛,不会反射那种光芒,在夜色之下让人心瘆得打颤。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清楚。他懂得经纬度与时区,却并不懂得看月光而定时。月亮的足迹,也是确定时间的方法之一,唯一的难处就在于清楚它的特定轨迹。

    很多人清楚看太阳而定时间与方向,却并不知道月亮也有此功效。但是树丛遮天蔽月,根本无从查看月光,反正也不是他的所长,便静静躲在树后,静静地等待一切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那个守卫彻底昏睡过去。

    两个人心里的博弈,悄悄进行,纵然已经过了子时,赵烈依旧没有动作。他的腿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个环境阴凉潮湿,他身上的衣服又不能为他抵挡严寒。只能蜷着身子静静地等待寒暖与时机,却不能有所动作。

    这等天气,又没有进水进食,一旦松懈,寒冷便会携带着死亡,光临你的一切,包括意志。在那一刹那,会让你幻想到你以为的景象,从而将你带向那永恒未知的沉寂中。

    等了好久,等到甚至周围连月光都消失不见,方才决心动手。那个院落很小,需要的动静更加小。以他的身手和寒冷的程度,恐怕会失败。但是他不能停手,不能犹豫,自然更不能退却。

    一旦犹豫,便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拿到那封信,甚至会丢掉自己的性命,在这个荒山野岭之中。

    他需要夺回自己手中的刀,需要运气,需要那个守卫彻底睡过去。这一切,都要完美。

    月光洒在树林遮蔽下,斑驳的院落里。那红土掺杂黄土砌成的墙上,放置着些许尖锐瓦片。赵烈的个头勉强能看到院落里的情况。恍然之间,那黄色的土墙变成了奶酪的颜色,掺杂着柔和的月光,让赵烈心神有些不稳。

    他围着院墙跑了很久,方才找到一个不明显,且瓦片很少的地方,准备潜入进去。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与众人并不同屋的背囊,静静地等待他的伸手。他的钢刀,也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寒光。

    他在土墙上弄出一个可以登着的坎儿,悄悄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院落很静,他的钢刀就立在磨盘的旁边儿。

    就在他发力的一瞬间,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气,将他扯下墙头,猛地贯在地上。月光照射下,他分明看见了黥面的青鬼,龇着獠牙,用那半青半黄的眼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喊叫,也没有惊慌到不能自己。他知道,如果他想害自己,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把自己拽下来?

    青鬼有些恼怒:“你不要性命了,为了那几贯钱值当吗?你不是投奔亲戚,说不定这一晚,已经过了湘水,到了你亲戚那了!”

    赵烈看了他一眼,无奈说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投奔亲属。实在是因为事情曲折,根本没法说清楚。

    我并非需要钱财才能上路,而是那背囊里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书信,如果没有那封书信,便十死无生,还不如葬在这片荒野之中。”

    瞿二上下打量着他的衣着和面相,心里也没底。实际上瞿二现在还不清楚典星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自然也不知道该不该帮这青年一二。

    赵烈勉强爬起来,单膝跪地,身上不住打颤。但是眼睛却盯着瞿二的眼睛,一刻不离。看着他犹豫的面孔,总算抓住了一个似乎是确凿的机会。

    瞿二正要挪步,赵烈忽然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道:“兄弟,实不相瞒。我并非在这里有利害的人,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的渠帅并非善人,他非常忌惮你,今天抓住我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很可怕。”

    瞿二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忽然想到先生的话。他心头一颤,脑海中忽然懵了。这……这难道就是先生说的机会?他想到。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你在北方做过什么,你一个也就十几岁的小子……”

    赵烈挥手打断他:“英雄不问出处,雄胆重在少年。我曾经参加过江陵之战,那萧绎小儿就是我们杀的。

    你莫要不听我劝,他日等他背后偷袭你的时候,你可不要觉得追悔莫及啊!”

    赵烈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劝说手段,这种人,反而直来直去更好。他的劝说只能算是引子,仅仅能占三分。至于其他的成败,便要看青鬼和老天的决定了。

    不过他觉得得添油加醋,方才能直击人心:“我只身来这里,实际上是为了见兰陵萧氏的宗长老祖。身家颇有,不过却单枪匹马显现自己的诚意罢了。你这般力气身手,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一番施展,为何要屈居人下,在这种荒野之中,过着几个人打家劫舍的生活?”

    瞿二有些动摇,应该说已经动摇了自己对先生不信任的决心,亦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是否符合先生对他的期望。

    赵烈此时反而不说话了,只等他自己清醒。该说的已经说尽,这时候再拱火已经是适得其反的了。眼见天边儿已经有了微微的光辉,心下焦急,却丝毫不敢打扰他的想法。

    瞿二心里纠结很久,实在左右不得,但是先生所说的那些话,能否实现,全在自己这最后一刻钟的抉择中。

    “我是个黥面的奴隶……”瞿二面色很难看,也非常凝重。他盯着赵烈的眼睛,盯着他的下三白、如同苍月下孤狼的眼睛,心底竟然生出寒意。

    赵烈微微一笑,说道:“君可以如同盗跖,也可以效法九江王黥布!不知――”

    瞿二听到盗跖――从来没听过。但是他一听说九江王黥布,心里忽然如同洪钟落地,心下一横说道:“你跟我来吧!”

    赵烈有些懵,他已经决定完了?

    赵烈很冷静,他紧跟在瞿二身后,想明白了一些问题。这个时候就得坚守,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能慌乱,也不能临阵退缩。

    他两个摸进院子,瞿二什么也没说,指了指几个人住的房间道:“你的钱都在那个屋子,不过最好别拿!”

    说罢又指了指另一个屋子,方才要开口,里屋忽然有个人打着哈欠便起了身。

    赵烈看了瞿二一眼,心忽然跳到了嗓子边儿,他悄悄摸起立在一旁的钢刀,心说:青鬼,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瞿二挥手示意赵烈蹲下,他则摸到门边,静静地等待着脚步声缓缓靠近。时间仿佛永远停在了这一段,让赵烈想起了一副时间永恒的名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