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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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人也来了,徐家人也来了。似乎徐家就是专门儿为赵烈擦屁股的主儿,却一点也不嫌麻烦。

    县里的各曹,尤其是法曹见了徐家,也很是恭敬。至少“秉公执法”这种事是不能少的。不过谁也不是光跑过来解决事儿的,徐家人什么都不说,便是站在那里,法曹一干人等也觉得这一趟走得值。

    大家族做事,还用跟升斗小民一样,需要提点吗?人家诺大的家业与根基,是大风刮来的?站着不动都有赏钱,莫说什么大案子了。

    法曹上前,看那个被踹断胳膊的小孩儿和被倒立捆在树上的一母一子,心下想笑,眉头皱得却越发紧密,他害怕一放松就笑出声来。这些百姓都看在眼里,这要是笑出了声,还了得?

    他看了眼旁边的赵烈,问道:“你干的?”

    徐平就在赵烈身边,寸步不离。这等威慑,相互之间都留有余地。

    赵烈答到:“正是在下所为!”

    法曹道:“观君行为举止也是有志之人,为何要出手伤人?既然阁下已经承认,那便跟我走一趟吧!”

    如果是平民贱人(奴隶),便是另一套说辞,言语之间如同爷一样。而面对有徐氏庇佑的赵烈,得以理服人,这样方才给足了人家面子,而后又圆圈了自己秉公执法的形象。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赵烈前跨一步道:“既然法曹言说,我听从便是。但是我有一点疑虑,如果能得到解答,便听任抓拿!”

    他这一步极有自信,如果不是徐家的势力,一众官吏才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便是当即拿走,先给你上个大宴席尝尝再说。

    不过今日徐平就在赵烈身后,他代表的便是徐氏的意思。如果这时候拿上他,一众官吏如何向上面交待?

    法曹自然老狐狸,他面色并不改变,只是依旧面目祥和地问道:“君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赵烈道:“我打人事出有因,其一在众人哄抢我身上钢刀,按律当何以处之,官家应当清楚吧。

    而这两人,则是未经主人允许,擅闯民宅,按律当斩!我且问官家,我何罪之有?”

    法曹这时方才皱眉:这么多人看着呢,看来得圆圆场子,别他娘的都让他掌握了去。

    法曹脸上满是胡须,不过并非络腮胡,而是类似于山羊胡的那种胡子。他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道:“便是有理有据,也要取证做保。今日你们不想过好旦日,那我也舍命陪君子,这种事一定要察个水落石出!”

    徐平忽然上前一步,恭敬道:“素闻官人执法甚严,在这方圆百里内外,无人不称赞。只是今日尚且元旦,今日便做露水厅堂,直接断了他们这个案子,从轻从重自有律法明鉴,只是还请劳烦则个!”

    ……

    法曹结了案子,本以为还能在年底开个荤,没成想竟然办了几个屁民,若不是徐家的钱垫底,便非要拿了赵烈不可。

    而赵烈本想得理不饶人,直接给他们棍棒加身,却始终下不去狠心。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放弃了对他们的控诉。搞得一众人都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最后这个露水厅堂竟然不欢而散。

    天,也要黑了,家家户户都拿出平时的积攒,慢慢掌起了灯。天空中的星星似乎从未如此明亮,似乎这一天,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

    赵烈没走,他站在院子里,看着众人踩踏过的那些痕迹,不知怎么的,莫名伤心。

    徐平问道:“怎么,今日的事情感觉哪里不对?”

    赵烈叹了口气,说道:“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人们口中的恶人,此一叹也。我曾以为人都是恃强凌弱,以上压下,如今方才明白,此二叹也!”

    徐平说道:“把心放宽,你曾说过,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一定绝对的,也是有一定绝对的。想要把握人心很难,不是吗?”

    赵烈转过身来,望着徐平的眼睛和他儒重的面孔,笑道:“有时我的功利心与恐惧感很重,我总以为我的谋划是失败的,有时候仔细想想,确实是自己不够自信,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说实话,今日之事,我的脑袋一片凌乱,根本不知是对是错。一切缘起缘灭,竟然如同空白一般,失去了輻辏。”

    徐平道:“以民为仰,则|民不尊。以君为仰,则君不敬。这一切的存在,并非没有道理,这种解决办法也并非不合理。伤人也好,伤己也罢,自古纷纭复杂,各有说法,何必纠结这等问题?

    你便是励志拯救苍生,也未必一人不杀。今天这等事,便是你要承受的。可能还会更多,他日可没有今日风光啊!”

    赵烈猛然点头,心下颤抖。这一切,都在屋里那个女子黑色的身影里,模糊不堪。

    徐平笑道:“是你非要坚持回来的,这下可好,屋子也没怎么生火。明日一定要去,我这些日子都会在家,你一定不要先走。”

    赵烈亦笑道:“那是自然,兄长慢行!”

    漫天星空,空气寒凉。赵烈抖了抖袍袖,站在新年夜晚的寒风中,有些瑟缩。偶尔能听见的爆竹声一直在打断他的思路。并非不明白,而是有些难以理解,理解其中的缘由。他背对着窗子,心里还在计较此中根本已经无法计数的得失。

    这时候,采儿出了门,跑到赵烈身边叫道:“家君,夫人要你进去,外边天凉,小心伤寒。”

    赵烈点点头,又望了一眼苍穹,而后走出去很远,看了看那如同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进了屋子。

    萧叶若并不知道家里究竟什么样子,不过却知道何所谓冷。所以特意带了很多火炉与被子。

    家徒四壁,她想象不到穷人的生活应该怎么过。她开始怀念在徐家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因为这里根本没法住人。

    昏暗的屋子很整洁,却似乎处处脏乱。甚至阳光照射进来时候映射的尘土,都带着脏乱,四处飘荡。她为了赵烈,什么都能忍。只是这等环境,要适应很久。如果不是只住这一晚,她宁可在寒凉的野外睡上一夜,也不愿意努力适应这个房子的环境。

    三个火炉同时发力,锅中的娇耳汤也处处地冒着白气。萧叶若与莲妹缩在炕上的一角,呆呆地盯着炉火,眼睛都不眨一下。

    关内的炕,并非是真正的炕。便是用土搭的台子,仅此而已。如果不是赵烈自作主张做了一个锅台与炕底联通,恐怕萧叶若一刻也待不下去。

    赵烈腿寒凉,不过有了真正的炕以后,方才好转。锅里的娇耳各个飘起来,和着新年夜里爆竹的噼啪声与万家灯火的守候,几人忽然变得开怀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

    那时候没有给娇耳里塞铜板的吃法儿,赵烈便想给她们几个讨个彩头吉利,好让她们更加快乐,新的一年就要开始,春天也要到来。一切的一切,都会是新的记述,只是看做事的人,有没有拼搏的动力。

    一家人都坐在炕上,三个火炉与火热的炕,让整个屋子变得通红,哪怕灯很少,也似乎如同后世有电灯一样,通透明亮。采儿和莲妹也坐在炕上,不分你我。

    这一天,但愿天下所有人不再受苦,哪怕只有这一天……

    萧叶若看出赵烈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她会心一笑,用筷子捏了捏娇耳。自从她进了屋子,便没有出去过。赵烈在她进去之前就已经抽刀了,她也没当回事。因为她清楚他的想法和控制力,并非流氓地痞一般,不顾后果。

    她把娇耳放在嘴上轻轻一咬,而后将赵烈偷偷放进去的铜板拽出来,说道:“这个莫不是彩头?”

    赵烈目光有些呆滞,呆滞在她吃饭的方式,那样的美好,手指上的动作,可要比赵烈这等狗爪子好看的多得多。

    “没想到细君第一个便吃到了,来年一定是你气运加身。”赵烈夸赞她,瞬间将萧叶若递过来的铜板送给莲妹道:“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都要好好地相处。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了,你要多听叶若的话。”

    莲妹点下头,默默吃饭,也不说话。

    萧叶若忽然想到赵烈的心结,温柔劝导道:“夫君不必有什么顾虑,天下是人的天下,却并非是人的天下便可以任意妄为。自古以来,没有什么君正民敬的,你退一步,他们会进三步。耻辱并非来自于如何对待他们,而是纠结在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被他们拖垮击败。

    夫君素常好谋大事,却将心放在这等小事上,哪怕已经杀了他们,便又能如何?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你便是缺少了自信,明明事事皆对,却瞻前顾后,他日当何以面对天下苍生?”

    赵烈沉默不语,继而拜道:“细君教训的是,我自幼受到白眼太多,导致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能力。有时候纵然能做到,也容易因为瞻前顾后而失去最佳时机。今后我便改正,这天下大势如同浩淼星空,生杀仅仅一瞬之间,也许横尸百万,在平地上,却看不见究竟有几个星辰彻底毁灭。”

    萧叶若笑而不语,捏起另一个娇耳,轻轻咬了一口,接着从里面取出铜板,将它送给了采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