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新年了,想必那些山贼水匪也会放过那些行人一马,自顾自地去过新年吧。赵烈依旧很警惕,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种事情还得说三分靠嘴,七分靠财。财大了的,有如喂老虎。老虎总有吃饱的时候,人虽然有贪欲,但是也经不住双管齐下。
这地方离家很近,徐家的名声也不算弱。如果遇到了山贼,提了徐家的名,自然就能震慑住对方,权谋与犹豫之下,便会如同贾诩当年逃脱一样,易如反掌。
“夫君在想什么?”萧叶若跑的满身是汗,那马上的刺激与风光简直不同于天底下所有的静若处子。她看赵烈又在发呆,便顺口问了问。
赵烈实际上是在纠结周陈氏的问题,她在他走之前,已经表现出她要改嫁的意愿。虽然赵烈的心底还是希望她能留下来,但是如今有了萧叶若,这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想想如果萧叶若知道自己动过了一个不贞洁的寡妇,她会怎么想。哪怕是真正心胸宽广的女子,也未必会彻底放下这等事情。
赵烈并非想欺瞒,因为当时的他,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这种事情可能一旦决定了,便无法回头。况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了世兵,自然也没有想过能碰到萧叶若。就在他掉笔的那一刹那,还始终坚信一定是错觉。
这一切,都是天意吧,努力挽回,至于成不成功,就要看萧叶若的反应了。
赵烈倒了些水在手上,随便蹭了蹭自己的脸,就当是洗脸了:“我还在想,如果我娘看到你,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萧叶若盯着赵烈看了好久,越看越是顺眼。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真不假。况且他的脸型瘦削却很刚毅,这种男子,很有大丈夫的气质,并不像那些口歪眼斜,薄嘴唇大小眼的男子一样,全靠他们的那点胡子遮挡自己的龌龊。偏偏脸上还长了那么多难看的东西,叫人恶心。
“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娘的,你便放心吧,我的门户也在这里,娘能不欣喜?”萧叶若的眼里根本没有赵烈的娘,她并非贫贱女子,从来不用亲自动手去服侍。而且养尊处优习惯了,下意识里觉得赵烈的家便是土屋瓦房,也不会比穰城的那个宅子差吧?
……
徐家早就听说赵烈要回来了,但是赵烈并未给徐家去信。他只是经常抽出点空闲来,给徐平写信。
萧叶若很享受这种红袖添香的生活,平时没事便怂恿赵烈给徐平写信,这样一来,她便能尽了夫妻的道。他写信,她研磨。神仙眷侣一般,况且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重的体力活了。
不过取消世兵制这么大的动静,恐怕徐家应该早就知道了。远远地看见徐家僮仆候在村口,赵烈觉着自己这一世没有白活,最起码,徐家很看中自己。将来如果实在没事做,能给徐平当幕僚,也是很好的事情。
赵烈策马往前窜了窜,徐家的众人与村口那些野游的闲汉都凑了上来。众人给赵烈牵住马,纷纷作揖迎接。
赵烈则坐在马上,将礼数都回了个遍,方才抽身下马,等着车马慢慢驶过来。采儿见这么多人迎接赵烈,心下也很开心,扎着侍子头的小脑袋不停往窗外探去,来回之间,还给萧叶若二人说着些什么。
徐氏管家很是惊讶:“二郎当时出门是独身一人,如今莫说马,连家眷也有了?”
众人很是唏嘘,当年这小子扒墙偷听的时候,大家伙儿没少打过他,甚至有个家仆还把他扔进过小黑屋里,饿过他一天。现在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室,才这么大的年纪,往后可还了得?
赵烈拱手感谢众人迎接,心下又有些疑惑,如果这群人便光是迎接,恐怕阵仗也太大了,当下便问是什么情况。
管家犹豫了一阵,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尴尬说道:“平公近日听闻二郎回来,特地从郡里长史那请了假,专门回来见你。我们也是奉了平公的意思,前来迎接你,平公还特意交待,有什么事情,便去直接找他就行。”
赵烈兀自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回头问道:“我娘呢,回家先见爷娘。”
管家脸瞬间就黑了下来,闷了一会儿方才作揖说道:“也在家里,只等二郎到了。”
赵烈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最上什么都不说,脚下却不知不觉加快了几分。老管家一看赵烈这动作,心底下也凉了半截。
众人跟着赵烈越走越快,眼见便来到了徐氏正门。赵烈急得想踹门,但是转念一想,自家亲族,若是踹了门就相当打了自己家的脸。以后疯传出去,该怎么做人?
正巧赶上徐平来回踱步,急着等着赵烈,正开了大门往外探头。两人一见,刹那间冰雪消融。
徐平并未与他见礼,以为他便是一个人,忙着拉着他往里走,连下人也不曾吩咐。
“我正着急,怕那些僮仆坏了事,还好他们并未挨你的打。”徐平与他并步同行,但是自己的肩膀却藏在他的身后,好像赵烈是主人,而他是客人一般。
“兄长为何如此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烈心里闹得难受,徐平越不说,他的心里就越恐惧,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老娘是不是被别人乱棍打死了。
徐平便是拉扯着他,直到走进了内堂,方才说道:“狗哥儿。”
赵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徐平眼泪流了下来。眼见徐平要下跪,赵烈赶紧扶住他的双肩,说道:“兄长为何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出来,也好让我有点准备。”
“你家大人她……她……”徐平没说下去,只是自顾自的流泪。
“什么!?”赵烈正憋口气等他说出来个什么,听得这话,忽然一口气没上来。
眼前忽然黑下去的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扶他,而他却怎么抓也抓不住,徒劳无功……
人们都说,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出生,那孩童出生的第一眼,即便不是母亲,但是那尚未断裂的脐|带,也连接着那不能割舍的情怀。
赵烈还记得,记得他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那种一辈子都会深深铭刻在脑海里,在心底的那种最深最深的感觉。
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没人能比一个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人还要明白。尤记得母亲当时说她难产,疼得甚至想自杀,若不是听说是个男儿,一定会挺不住这口气,一尸两命的。
他还是狗子的时候,问过娘:“你为何看不起女子?”娘却望着窗子外的天空,一言不发。那时候狗子方才明白,无论哪个时代,吃苦的永远是最柔弱的人。谁不想高门大户,谁不想永远不用辛劳?女人,永远招人怜惜;也永远招人怨恨。
身为女人的母亲,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尤记得那个秋天,娘用锥子扎开了自己的手,却握着给狗子纳着的鞋底子一句疼都不敢喊?因为一切只有娘心里头知道,鞋子做不好,万一儿的脚因为这个打了滑,被别人家的儿郎戳死。心疼死的,只有她这个做娘的啊!
那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劳,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懵懂无知的生命,为了他能多活下去一天,见见这个世界的精彩,既然已经来到了,怎么能什么都没有体会过,便痛苦的离去?
娘不疼儿女,谁疼儿女?狗子还清楚得记得娘曾经说过的那些理解她的娘说的话。娘说:“养不起儿孙,只能贱养着,谁也不想儿女遭了灾,受了难,可是天不遂人愿……”
“老了,看不见了……”那昏黄的灯火里,究竟承载了中华民族多少年的梦想,多少代人的艰苦?那曾经的一针一线,究竟是多少儿郎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恩情?
“娘……娘!”眼泪,将还在昏迷中的他直接灌醒,那泪水已经流进了耳朵,那口水与堵塞的鼻子,甚至让他呛得咳血。
他有两个娘,一个是默默无闻地付出,期待他成人成材的母亲。另一个则是宁可死,也要留下他的娘。他辜负了两个伟大女人的期望,他被天意玩弄,却只能默默承受。
仰头看天,你究竟扼杀了多少人的梦,哪怕他的梦,仅仅是再见自己的爷娘一眼?
“悠悠苍天,你不知人心,你不知人心!!”赵烈气得须发上冲,却根本无力抵抗这一切现实。
徐平等人听了他的咳嗽声,老早就赶过来了。看着他颓唐的样子,谁的心里都不好过。
萧叶若也是泣不成声,在赵烈昏迷的那几天里,衣不解带,伴随左右,哪怕是已经熬红了眼睛,却依旧不肯离开他半步。
赵烈忽然想起了孟浩然,忽然想起那首诗,张嘴哭泣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