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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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的腿……俺的――”

    “别……你还我女儿……”

    士卒们都杀红了眼,后来进城的士卒也都加入那些已经开始烧房子的士卒的行列里。强壮的战士甚至圈地盘,禁止外人跟他们抢东西。

    从东街到西坊,没有一处不是在掠杀百姓。有的家庭孩子还小,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哭着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乱兵杀害却无能为力。胡儿也在抢,汉儿也在夺。没有哪一方会心慈手软,自然也就没有怜惜。

    宇文护全然不知这等事情,其实他也不在乎。军队劫掠是无论哪个民族都会有的必备品质之一,在这个年代里,谁也不好意思舔个大脸说自己的民族从来没抢过其他民族的东西。

    而如果非要说这次劫掠乃至这场战争是胡汉两个民族的战争,那就太过狭隘了。相比于胡人掌权,天底下的人更看重的则是汉儿世家的脸面。如果说北魏的存在是可能缺脑子的汉化,那么胡人的九品中正制,恐怕就不是为了汉化那么简单的原因了。

    当天底下的南人都嫉恨“北方一片胡掳地”的时候,北方世家微微一笑:“我他妈连兰陵萧氏都看不起,别说什么王谢世家了,那些只不过是被我们踹出去的弱智而已。”陈庆之从洛阳南归的时候,看到这副景象没突发脑溢血已经是人中豪杰了,更别提什么胡汉分立那些看似模棱两可的问题了。

    ……

    等于谨等人攻下正北城门的时候,西城已经一片狼藉了。不论府兵还是宇文泰填补府兵的募兵,都是西魏的部落制的结果。他们的目的,如同当年汉武帝征伐匈奴一样,就是为了奴役十万,圈养牛羊百万。烧杀劫掠,只不过是附带的项目。

    对于士卒的劫掠,只会限制范围,而不会限制他们的行为。

    赵烈无所适从,他并不想抢,但是又不能拦着人家劫掠,这种事情,如同断其财路。轻点的也就嫉恨你,重点的人家就会全方位报复你。当然他也不能放下兵器在一旁看笑话,显得如同隐士一般,在旁边笑看风云。

    况且万一有人从背后偷袭他,或者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藏了很久的士兵,恐怕还没明白过来,自己的脑袋就已经离开身体了。

    大街上烽火狼烟的,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让他有些反感,干脆就往城南的巷子里走动走动吧,这里虽然可能有梁人的兵,但是脑袋还没想明白,心便已经跟着迈出了步子。

    他觉得好像哪里有酒的香气,但是很难说。他前世虽然不愁吃喝,但也没去过南方,更何况南方的酒水。

    这南方的小小巷子,让他想起来过去上学时候学的酸文“雨巷”,这要是遇到个娘们儿,还不得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还用回眸一笑?鬼跟你回眸一笑。

    想起来到军营这么长时间,从大统十三年的深冬,一直到现在的深冬,算下来自己也算是老兵了。这一场仗打了也有足足三个月了,便是算行军,这一路水陆兼程便是个把月的时光。

    如今算下来,那陈霸先和王僧辩是不会来了。其实从江津被拿下的那一刻,天底下纵然有八百万雄兵,也都过不来了。所以说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内定了的战争,唯一的损失,就是夹在两个国家中的百姓与那些兵士,都随着一个国家的灭亡而灰飞烟灭。

    ……

    萧绎颓废的不成样子,他回想起很多过往,那架起他就走的卫士如同送他行刑的刽子手。这一切让一个尚且苟延残喘的皇帝看起来像是被宫廷政变处死的废帝。

    宫里的女子早早就被聚到一起转移走了,作为保障帝王生育率的工具,宫女三千不过是古人为了应对那无边无止的夭折而定的规矩。有时候皇帝不想这么做,大臣也会一本正经地怂恿。那些大臣会为了自己所谓的忠诚与忠于江山社稷而逼着皇帝做一些事情。

    家国大事?笑话。如果九品中正制下有哪个坐在上首扯什么江山社稷,那便是说得慷慨陈词、以头抢地也没啥用。他们的品级已经确定了一切,纵然能把豆腐用嘴活活说成豆腐花,又能有什么用处?

    现如今儿孙不会夭折了,便是如此,那些朝臣依旧咬定青山不放松,这项制度也一直坚持到了清朝。并非是给皇帝选娘们儿能自己带来收入,有时候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去还能赚下不少的小费,何乐而不为?

    不过宇文护还是抓住了一些萧绎留下的尾巴,除了那个就那么挺立在寒冬的老宦官,便是萧绎的宫中女眷。来不及走的,亦或是没有地位的,还不是任人宰割?

    宇文护推开那座似乎是上个月才修好的宫门,那红色的宫柱和着黄色的大门,无一不映衬着皇家的威严,甚至间接证明了征服者的霸道。

    一众人跟着先涌进大殿,方才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个立在寒风的宦官,从未被人注意。

    宇文护略有意外,一个老宦官,怎么会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尔是何人,可是萧绎近侍?”

    “老奴不过区区奴隶,今日特代陛下迎接大魏勇士。”老宦官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虽然那身躯因为长年累月的这么怂着,已经再也抬不起来了,不过他却很有杀气,一个阴阳人心里的杀气。

    不过宇文护手握生杀,一时得意,怎么能让一个宦官镇住?他上前一步,拦住所有猛士,说道:“素闻梁国弓强弩硬,民力强盛,且以长江汉水及崇山峻岭为天堑,怎么今日只用一个太监迎接我大魏雄兵?”

    一个国公,一个宦官。本来没有交际的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就这么遥遥相对。并非宇文护真的在和一个老掉牙的宦官说话,而是想用他羞辱梁国皇帝。

    哪知宦官虽然只是个没有物件的人,但也有护国的念头。人们总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却也有意料之中的失去,人心亦然,忠诚亦然。

    “大魏中山公,不必太过猖狂,我大梁尚有百万雄兵在隔岸,就等待着迎接国公渡江,一切尚未分晓,公也能如此放肆?”

    “阉竖,休得无礼!”众人纷纷拔刀相向,天地间忽然就下起了雪,虽然很小,那雪如同雏鸡的绒毛一般,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悲伤。

    “尔等跟我一样,都是官家的狗,何必开口乱咬?”老宦官回头顾往,脸上携刻着说不出的凶猛。

    宇文护笑了笑,挥挥手,心道:这个羞辱的人没找对,下一个吧。没想到,老阉人还挺忠心。

    一个侍卫上前一脚踹倒,随后众人举起长刀,也不管什么礼节,乱刀分尸。那鲜血忽然把那洁白的雪染成红色,随后散落在青砖之上,渐渐凝固成冰,美而绚烂……

    萧绎被众人半推半送,算是逃进了内城。一路上那些枯萎的树木,让他想起了他不一样的童年。有时候那些记忆的碎片,虽然残破凋零,却仿佛夹带着最渴望的美好而残缺不全。

    那时候的他,是否考虑过,这一切,有时候是不是来的太过突然了?他曾经回想起没有父亲的那些日子,是如何度过斑驳岁月的。他的兄长、他的兄弟,这一切都是否值得?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令他愤恨的女子,曾经数次诋毁戏弄他的女子,她的眼明明那样好看,初嫁之时那般温柔。为何天不遂人愿,她为何是那样性格,她为何会是个荡妇?

    徐娘半老尚多情?这天下江山,究竟哪里才是安定之处?究竟因为什么,这大梁的天下江山,便永远败在我的手里了?

    众人还在布置城防,商议对策,虽然大都并非心甘情愿,可是没了萧绎便没了权力的来源。没了权力,便是活着在江陵生存下去,又能有何作为?

    “予还有什么,天下还有谁为予忠心谋划?”萧绎忽然站起来,情绪非常地激动,那已经瞎了的一只眼睛,似乎就要睁开。“读书破万卷,又有何用?予读十四万卷,笔耕不缀,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气愤得想打谁,但是因为泪水的涌出,反而看不见来去的道路。他忽然想起自己原配的徐氏如何嘲笑自己,她笑自己是个瞎子,只画半面的妆。

    “恶妇,荡妇!

    烧,烧!予的天下,便让给他宇文黑獭(宇文泰小名)!”

    众臣看着状若疯癫的皇帝,心中多是感慨,战争要结束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那独目的愤怒,似乎只剩下了颤抖,随着那十四万卷书与那些宠妃爱妾的灵魂,一起冲向云霄。

    那一夜,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梁魏军士,通通望着那比战争焚烧还壮大的火焰,染红整个天空,那火光甚至亮到了郢州,亮到了建康,亮到了一切曾经属于大梁的国土上。

    那焚尽的书卷,好像一个人一生的寄托与哀怨,随着那雄心壮志与优柔寡断,通通灰飞烟灭。

    赵烈坐在庭院里,安静地吃着饼子。望着内城方向传来的火光,莫名哀伤。如果他生在南梁,一定想尽办法留住这十四万卷这汉家的心血。

    虽然一切都晚了,但是赵烈还是想问问萧绎:“你读了十四万卷,可曾想过,那郢都的哭池,便是你今日的下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