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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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萍姐,家里来客啦,那么兴师动众”

    筒子楼的厨房在走廊里,是公共厨房,一共有五个灶位,路过的邻居看见林岳的妈妈一个人就占了三个,又是炸又是炒忙得不亦乐乎,就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对啊,还是稀客。”吴萍脸上挂着微笑,一边忙碌一边随口应和道。

    家里好久没开席了,没有什么好的材料,胡路和大全两个人主动请缨去市场买点鱼和肉还有熟食什么的,屋里只剩下了奶奶和林岳两个人。

    林岳缓缓地抬起来头,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切还是老样子,家具陈设虽然老旧,但是被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房屋面积虽然很小,但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十三年前什么样,现在依旧还是那样,连家里的味道都没有变过,陈旧的木制家具的味道,林岳嗅了嗅,不觉放松了很多。

    房间的一角,立着一个玻璃柜,里面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牌证书奖状填满柜里的每个角落。而正中间,一张合影映入了林岳的眼帘。那是一张全家福,林岳十七岁的时候拍的,略显青涩的他站在父母身旁,他们三人身前坐着慈祥的奶奶,而奶奶怀里抱着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婴儿,而当林岳看见这个婴儿的时候,却心如刀绞。

    这个婴儿叫林晚,是林岳的亲生妹妹,因为比预产期晚了整整二十天才出生,而且母亲当时已经40岁了,虽然超生,但也算是地地道道的晚生晚育,所以取了一个“晚”字。儿女双全,一家人可谓幸福至极。每当林岳回到家,都会主动揽过照顾妹妹的任务,全家人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生命照料的无微不至。那张合影,就是在林晚一周岁生日时拍下的。

    然而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一切的开始。林岳的思绪,也不禁飞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秋天。

    ★★★

    十八岁那年,林岳代表省队参加首届全国青年散打锦标赛,一路过关斩将,几乎兵不血刃的拿到了冠军。而当林岳从冠军的领奖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教练却把他叫到一旁,一脸严肃的对林岳说道:

    “你爸来电话了,让你快回家,你妹妹好像出事了...”

    三十几个小时后,已是午夜,林岳轰的推开房门,看见父母一脸憔悴的坐在那里,桌子上摆着家里的电话座机,而他们就在那里守着那部电话,话机旁散落着数十张稿纸,有的写着寻人启事,有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电话号码。电视开着,广播开着,所有当地发行的报纸杂乱无章的堆在沙发上,夫妻二人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接收到信息的途径。而他们二人,则像丢了魂魄一般,僵硬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看见林岳推门而入,父亲不禁愧疚地抓起头发,低头嘶吼道:

    “岳啊,小晚丢了,都怪我!都怪我!”

    “发生什么事了?小晚怎么了,怎么就能丢了呢?!”

    ★★★

    其实当林岳得到消息的时候,林晚已经失踪三天了,只是因为父母急于寻人,竟然忘记通知林岳。四天前的一个傍晚,吃过晚饭之后,父母带着林晚出门散步,走到胡同口的时候,遇见一帮老街坊在那里打牌下棋。两岁的林晚生的俏皮可爱,一下便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街坊邻居纷纷将其抱在怀里亲昵一番,因为互相比较熟悉,夫妻二人并没有拒绝,只是在一旁和街坊们拉着家常。可几分钟之后,林母回头一张望了一圈,发现街坊们都回到自己的圈子里,该打牌的打牌,该下棋的下棋,可唯独不见了林晚。她随即又问了一下周围的街坊,可邻居们都说刚刚还看见在跟前玩,后来就没注意了。林父脑袋嗡的一下,便拉起妻子,喊上周围的街坊,开始撒网寻找,并报了警。可是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孩子的消息。民警到达现场做了简单的调查之后,带着父母二人去派出所办理立案手续,并详细的掌握了林晚的个人信息。可是由于当时现场比较混乱,又没有完善的监控系统,也没有关键的目击证人,从茫茫人海去获取证据,困难可想而知。然而寻女心切,父母除了依靠警方的力量之外,自己也在不遗余力的寻找任何关于女儿的蛛丝马迹,但是这如同大海捞针的寻找,只能是徒劳无功。

    在林晚失踪的第二天晚上,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林父接通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用浓重的外地口音说道:

    “林治荣吗,我知道你家的事,我是一个私人侦探,你女儿的事我有线索可以查到,如果你信得过我,咱们就约个地方见面。”

    “真的吗?好,你在哪,我现在就去。”现在的林父,听见一切可能找到女儿的消息,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追问道。

    “我就在你家楼下的花坛,你下来吧”

    “好的,我现在就下去!”

    几分钟之后,林父匆忙的跑回了家,对着妻子喊道:

    “存折呢?咱家存折呢?都拿出来!快!”

    “要存折干什么?”林母虽然嘴里问着,但是已经转身打开了抽屉,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一起拿给了丈夫。

    “小晚有希望了,有个私家侦探跟我拍胸脯的保证,说能找到小晚,别废话了,快拿钱!”

    寻女心切,这时的林父已经陷入了疯狂,而林母听见能救回女儿,也没有多问。林父随后拿上存折便又跑下楼,三个小时后才回来,一脸疲惫的往沙发上一瘫,倒头便睡了起来。

    这一次林父花了八万块钱,这还是侦探发了慈悲打了折的价格。林父跑遍了所有银行的提款机,费尽周折总算把钱提了出来,交给那个私家侦探,换来了对方递给自己的一张简陋粗糙的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号码上方写着“私家侦探”四个字而已。随后对方约定,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林家。而林父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来,全家的存款已经不足三千块。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当第二天林志荣没有按耐住心中的冲动,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的时候,话筒里传来的提示却让他大吃一惊。起初他只是认为自己拨错了号码,可再三的尝试,结果却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飘过。

    “被骗了...”

    ★★★

    看见林岳回到家,母亲偷偷地把他拉出门外,把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的对林岳说了一遍。林岳眉头紧缩,但是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和你爸第一时间报的警,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纸上,能刊登的我们都刊登了,现在警察让我们在家等消息,不要盲目的出去寻找,可让我俩在这呆着,我俩也呆不住啊”

    林母焦急的说道。

    因为家中突发的变故,夫妻二人所在的中学得知之后,也给了他们无限期的假期。夫妻俩用了一天时间跑遍了市内所有的新闻媒体刊登寻人启事,又把寻人启事复印成传单,分给亲朋好友,几乎贴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随后便回到家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妈,你们在家等着,我出去找找。”林岳轻轻的拍了一下妈妈的肩头,说罢便准备转身下楼。

    这是,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器物坠地的声音,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林岳和妈妈急忙跑进屋内,只见父亲已经脸朝下栽倒在地,双腿不停地抽搐着,桌子上的东西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妈!快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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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遗憾,患者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冠状动脉闭塞导致血流中断,使部分心肌因严重的持久性缺血而发生局部坏死,虽然发现的及时,但是病人的病情比较严重,在来医院的路上已经多次出现心脏骤停的现象,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还是没能抢救成功,家属请节哀。”

    父亲去世了,林家四天里失去了两个家人。

    火化的前一天,胡路、大全坐在林岳家的楼梯上,楼梯口堆满了黄纸,他们就倚着黄纸抽着烟。胡路半年前刚刚退役,上了省城的一所民办大学,而大全则与林岳一同参加比赛,林岳因故先回了家,第二天大全也赶了回来。两个人家都没回,直接来到林岳家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忙前忙后,一直陪在林岳身边。这时,林岳从屋里走了出来,蹲在楼梯上,看着在楼梯转弯处坐着的两个人。

    “哥,接下来咋办?”大全问道。

    “我不想练了,我想去挣钱。”林岳平静的说道。

    “不练你干啥啊,咱们从小练到大,别的东西啥也不会啊,拿啥挣钱?再说了,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帮你啊,等你有钱再还给我”胡路不解的问道。

    “我想去南方,那边或许有些出路。之前我去比赛的时候也有人联系过我,我当时没同意,我想下周去看看。.............哦,对了葫芦,明天带我去找你爸,我想问叔叔借点钱。”

    “多少你说,给我个数就行,这点事不用我爸,包在我身上!”胡路挺起胸脯,自信的说道。

    “不过你妈现在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你就这么走了,好吗?”大全在旁边补了一句。

    “家里没钱了,抢救和出殡的钱都是跟亲戚借的,这钱得还。你拿钱帮我还债可以,但是我现在一个月就四百块钱的补助,拿什么还你钱?我妈的工资也不多,也没个存款。你借我五万吧,四万块钱帮我还账,还剩一万你留着,我不在家的时候,还得辛苦你们常来看看我妈,给她买点吃的喝的,替我尽尽孝。我去那边要是活得下去,钱我慢慢还你,我也想攒点钱,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晚,天大地大,这人不能凭空就没了。”说罢,林岳起身走向二人,张开双臂抱住了二人的肩膀,用力的捏了捏。

    “兄弟,算我欠你们的。”

    说罢,林岳便转身走回屋内,楼梯上的两个人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答案却早已写到了彼此的眼神里。

    ★★★

    三天之后,林母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儿子并不在家,只是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

    “妈,我去南方了,我要挣钱,我要找到小晚,家里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最近就不要去上班了,保重身体,葫芦和大全会经常来家看你,想我就给我来电话,儿子已长大,勿念”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短短的几个字,林母竟然大笑起来,声音穿过大门,传到了筒子楼的每个角落。每个听到这个笑声的人无不寒毛竖立,如厉鬼哀嚎一般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林岳本以为自己的举动会让母亲减轻一些负担,说不好还能找回妹妹。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看过自己留的字条之后,身边唯一的至亲也离开了自己,吴萍终于崩溃了。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一生并无什么惊人之举,面临着亲人接二连三的离开自己的现实,一个中年女人并不坚强的心灵终于产生了裂痕,理智最终被癫狂一点点的蚕食,直至吞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