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落水起到今日止,华生陆陆续续差人送来不少补血益气的药品给我。前阵日子,吃郎中开的药就已经吃的头晕目眩了,他还送来这么一大堆,这不存心整人嘛!看着在房里堆成小山的各类药品,弄得整个房间里都是刺鼻的药味,我不禁地抖了三下。
什么人参、燕窝、枸杞、鹿茸的,通通都要扔掉扔掉。
紫儿敏捷的会了意,打着帮腔:“对对对,那厮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以为弄点小恩小惠就能我家小姐骗去。哼,小姐天资聪颖,是绝不会上他当的”
我寻了块足有三尺宽的碎花方布铺在地上,和紫儿两人手脚并用将补品全都倒进去包好。刚好有两个守院的小厮从前面花园里路过,便将他们叫了进来,让他们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都扔出去扔掉。
高小厮问:“小姐,扔去哪里?”
我回:“随便!”
矮小厮接着问:“小姐,要是老爷看到怎么办?会不会责罚我们哥俩儿啊?”
这回,我倒在心里头仔细掂量了下。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有前车之鉴在眼前摆着。
见我左右权衡不下来,高小厮眼珠子一溜,毛遂自荐道:“小姐,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我高抛了颗杏仁落在嘴里,嚼了两下,瞟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高小厮说:“小人觉得小姐可以把这些东西去施舍给城北的那些穷苦人家,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小姐的燃眉之急,又给小姐和老爷夫人他们长了脸积了德,岂不是一举两得啊!”
“此计可行吗?”我发问道。
紫儿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说了好几个“不”。
其实吧……我也没底。要是搁以前,我定是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走的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我经历了上次大风波后,就变得无比老实,不再想那偷偷摸摸溜出府的事。所以,这个提议不可行。
“还有别的吗?我问,“若是没有的话,你们就快去扔掉吧,这堆玩意儿在我眼前搁得太久,我脑袋被熏得疼”
见我放弃了出府的念头,紫儿颇为欣慰的捻出帕子试了下眼角。
矮小厮随即一拍手,似乎有了更为实际的提议,他说:“小姐为何不试试明知山有虎,便向虎山行呢?”
我双眼茫然,一头雾水。
“小姐可以直接向老爷请示,说是出去……出去”矮小厮卡了下,眉眼一转欢喜道:“对,小姐说是出去悬壶济世,这样的话,老爷定会答应的”
我脸上表情凝固几分,微微怒意:“难道你们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高小厮和矮小厮双双吓得跪在了地上,异口同声道:“小人不敢”
“算了……”我随后细细一想,嗯…此计貌似可行,大不了是被爹骂一顿罢了。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想出去走走了。
我赏了高矮小厮两兄弟每人一锭银子,便大步流星朝爹娘房间的方向走去。
紫儿在后头神情悲痛地咬着帕子,鬼哭狼嚎道:“小姐不要去啊!”
嘁,紫儿是真的越老越不学好了。
爹娘房间在府邸靠东边,不过说也奇怪,一路过来除了从树下洒下的几处光斑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不禁心里打着鼓,刚到门前还未敲响门扣,只听得里头窸窸窣窣传来男人间语气激烈的交谈声。我贴上耳朵,想要一探究竟。
可运气偏偏那么差,耳朵刚一贴上,屋里头的人就愤然打开了门。我吓得立刻站得笔直,和军队里犯错了事的士兵并无二样。
长胡子老头转过身胁肩谄笑对着爹撂下一句狠话:“连大人,望你能好好掂量掂量其中利弊。”
爹恭敬地鞠下一躬,拱手道:“连某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自然心如明镜”
“哼!”长胡子老头不忿地拂袖离去。
瞥目间,他那块挂在腰间的刻着兽纹的令牌我是认得的。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能用此兽纹外,便只有位居东宫的那位了。
望着老头逐渐走远,背影消失,爹他注意到我的存在,问道:“雪儿有什么事?”
我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缓过来,琢磨着老头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思,爹一向和东宫里的人没太多交集,可为什么又……
“雪儿,雪儿,连千雪!”爹突然提高了音量。
“啊……啊!”
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我,“那人是太子太傅,今日来是与我商量下月太后生辰之事的。”
“哦哦”我就知道,那老头面相上就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想捞油水捞到我们这儿了,“爹不必去淌这浑水,太傅一个小小太子老师便想行贿,爹可以明日上朝的时候参他一本”我如实说道。
“对对对,雪儿说的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爹像是在敷衍,可又找不出破绽。
“对了,爹,雪儿来找你是因为……”
“又想出去了?”爹一句道破。
我溜溜眼珠,只好点点头,“雪儿这回出去是做好事的”我把事情经过给爹细细叙述一遍,当然高矮小厮两兄弟出主意的事,我是没说漏嘴的。
爹越听眼角越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准了!”
“多谢爹”我心花怒放跑了出去,这回可不一样,我不必穿男装不必翻高高的围墙,也不必提心吊胆在心里掐算时间。
紫儿大老远见我安然无恙走来,大喜过望。
我点名要了高矮两兄弟,领路去施医布药。
城北一带治安极差,因是太子府邸东宫所在,官府不敢插手太子眼前事,皇上以锻炼太子为由也放之任之。
马车摇摇晃晃行在青石砖上,出门前紫儿给我绾了一对发髻,插上一支玉簪,配上一身荷花图案的衣裳,从铜镜里瞅着倒也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里落落大方的气质。不过,碗姐姐曾对我说过:“女孩子家,要敢于打破常规,才能让人瞧得起看的来”
我轻轻掀开帘子,马车缓缓从集市里路过,街道两边叫卖声此起披伏,势头卯足似乎在比个雄雌。
高矮两兄弟将马车停在了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上,我下马车后却被眼前一幕吓得乱了思绪。一大波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男女老少均有,疯了似得朝我们一行人涌来。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斥着满满的祈求,我想他们要的不是无用的药物,而是吃的。
紫儿挡在我身前,高矮两兄弟努力推搡着不断向前压的人群。
“各位!”我轻功一出跃到马车顶上,好不容易脱离‘人牢’,我自然大大舒了口气,“各位,先不要急切,我担保今日每人都能吃饱!”
此话一出,人群中皆鼓舞欢忻,年老点的口口念念道:“活菩萨啊,姑娘真是活菩萨啊!”
我立马掏出一叠银票,递到紫儿手中吩咐道:“你和高矮两兄弟快去将上京城中所有的包子馒头都买来,不管多少都要。办不到赵十娘就行,明白了吗?”
紫儿接过银票,担忧的问:“那小姐呢?难道你要一个人在这里吗?”话毕,她颇为不安环顾四周。
“放心去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姐我的!”
“那……小姐不要到处走动,紫儿很快就回来!”紫儿坐上马车,高矮两兄弟坐在前头马鞭一扬,车轱辘飞快转了起来。
随后,我走到人群中,盘腿同他们坐在一起,谈话间我了解到他们本来是居住在江南一带的人,可惜老天不眷顾天府之国,连连下了一月有余的暴雨,朝廷下令修建抵御洪涝的水堤因经费经过层层克扣,真正用到工程上的少之又少。而丧尽天良的县太爷又在此基础上偷工减料。洪水一来,如同猛兽冲出纸糊的牢笼。一夕之间沧田变桑海,千千万万人流离失所,沦为流民被迫离开家乡来到异乡谋生。
坐我身旁的小姑娘,洪水来时她爹娘拼尽了力气将她托上了高处,而他们却被滚滚流水一口吞走了。
“当今皇上昏庸无道,滥用奸人,国之不幸啊”坐在角落里神色黯然的老人悲愤道。
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自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灾厄苦的我,尽管此刻和他们一起,但也很难融入他们中间。皇上,我见过几次,那是个眉目和蔼的人,上京城中无不夸赞他治国有道,当属明君也。可到了他们嘴中,却变成了千古罪人。
有几个脸上糊着黄泥,笑得天真无邪的小孩,在几个女人的指示下挪着本不想走的脚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蹲在他们几个身边,亲切问道:“有事吗?”
几个小孩扭扭捏捏地从脏兮兮的口袋掏出几颗造型独特的石头,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点的女孩子口齿结巴说:“给……给……你的!”
我伸出双手收下他们好意,这会儿紫儿和高矮两兄弟也刚好架着马车回了来。
可是,掀开车帘下马车的人不是紫儿,而是华生!这令我十分意外,他站在远处朝我打了打招呼,我偷偷拉过紫儿,问她:“他怎么会来的?你知道……”
紫儿说:“小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镇国大将军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紫儿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小姐,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拍拍她肩:“上次落水之后,你跟我说漠北那位英勇无比的男儿姓华不姓毕后,我就知道了”
这时,华生走了过来。我自然是没好脸色对他,于是冷哼一声从他肩旁走过,“紫儿过来……”
高矮两兄弟说,他们定好了两百三十个包子还有几十斤米粥和十几担粮食,等下粮店和包子铺的老板会亲自送来。
我夸了他俩几句,说回去以后给加工钱。他俩还推辞着不要,说只要我爹面前美言几句,给他哥俩二人在今年乡试名额上在上两个就可以了。我当然是欣然允诺,回想起小时候害的一位寒窗学子错失应考机会,那内疚现在还惦记着呢!
粮店和包子铺的老板办事神速,一会儿功夫他们便拖着粮饷到了。
华生他倒是勤快的很,搬粮布粮他一个人都可以把活全包。此间他有意跟我搭讪几句,我都以很忙匆忙躲开了,不为别的,只为小时候犯过的一桩蠢事。每次躲开,华生都会愣愣会儿,又走来。
物资派完,正值晌午时分。
我拧住衣襟拭去额眉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喝了一碗紫儿端来的凉水,大呼一声痛快。我瞥了眼一边的华生,他坐在石墩上,几个小孩子围着他载欢载笑,也不知他在讲些什么绘声绘色的故事。
忽然间看到这类景象,我竟然会觉得无比舒心?!我想自己一定会中邪了,对的一定是中邪了。
倏忽间,一道瓦碗摔落地上碎掉的声音无情划破了此刻难得的宁静。众人循声望去,一群油头粉面的人大摇大摆从马上跨下,腰间佩带的宝剑让他们的身份不比官府中人。我准备起身,却被人按在了原地,回头一看是华生!又是他!
一声尖锐语调传来,“你们这堆跗骨之蛆,吃那么多有什么用,能长生不老吗?”走在前头,体型稍肥,嘴上叼着一根竹签的男人。他穷凶极恶的一连踹掉了好几人手中的碗,好端端的浓白米粥被他弄得泼落一地。
有人不满欲起身反抗,还未沾到他边,便被他身后几个跟班三下打到,扔到地上任其死活。出头鸟被灭,他们个个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敢出声。
我们一行人待在人群后面,而我却被华生还有紫儿双双钳住。
“哟!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那声音一传来,我觉着有些耳熟。
“我瞧瞧”肥男人跨着臃肿的步伐,走到人群中一个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前面,笑得咧开了嘴,“真好真好,你这小子眼真尖”他拍拍小姑娘,堆起了满脸肥肉:“好姑娘,到哥哥府上玩好不好?”
小姑娘惊恐地摇摇头,直往后头缩。
肥男人神色立即不悦起来,“小妮子可不要不识好歹!”他喝道,开始用蛮力去拉。
顿时,妇女的求饶声和小孩的哭闹声乱作一团。
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英雄出我连千雪!
我奋力挣脱开钳制,原地一跃,拔下髻上的金簪,电光火石间朝那肥男人飞掷而去,只听得一声杀猪般惨叫,金簪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肥硕掌心中,死死钉在地上几分,瞬间鲜血流满了整只手。我不禁有些得意,碗姐姐教我的功夫中,我认为最没用就是投掷暗器,如今看来正好派上了用场。
肥男人偏着脑袋,拉长脖子,一张脸疼的通红,他环顾四周叫器道:“是谁,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暗伤我!”
“是姑奶奶我!”我从人群中走出,因金簪刚刚拔下,一头乌丝没了束缚披在肩头,像极了江湖里的侠客。
“你!”肥男人口齿疼得打颤,他试图抽出金簪,可凭他那一身空谈力气如何能拔得动?这会儿,我倒是看清刚才我觉得耳熟的人了,临仙楼里的泼皮小二。
他和几个人各出齐力,越是用力肥男人疼的越是厉害。他们又转头拔剑指向我,语气逼人:“疯婆子,赶紧把我家大人弄出来,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好呀!看谁能把谁好看!”我双手一摊,似泼皮无赖般呛道。
肥男人又气又疼,下令道:“给我砍了这疯婆子!”
几道剑影齐刷刷朝我招来,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是一道剑影掠过,跟班手里的剑纷纷断成两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只见华生手持利剑挡在我身前,寒光剑影间,他眉心蹙动一招了绝了他们。
跟班们,吓得将手中断剑一扔,双腿抖如糠筛。
肥男人疼得已经嘴唇发白,他哆哆嗦嗦问华生:“敢问壮士在哪儿当差?”
华生面如冷霜,和我说话时完全是云泥之别,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只见得肥男人全身抖得更加厉害了。
“无…无意…冒犯…”
“既是太子府上中人,就更应该爱恤百姓才对,而不是持强凌弱”华生正义禀然地说。
“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
“今日之事,我会跟太子如实说,我相信太子绝不会是一个包庇纳垢之人”
说罢,华生拉住呆住的我往后面离去。
“我的金簪!”我挣脱开他的手,跑过去蹲下狡猾一笑,随后用力一拔,肥男人“哇”痛苦大叫一声,一股鲜红的血从小洞里汨汨流出。
我们坐上马车,准备驶去时,刚才被我救下的小姑娘和她娘一个劲的感激。
我对她们母女俩说:“往后要是他们还来欺负你们,就去城里找临仙楼的老板娘,说是我要你们去的就好!”
华生在城南下了马车,虽然此前讨厌他,但是他今日帮了我忙,我掀开车帘对他说道:“今日算是我欠你的人情了!”
他笑笑,“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我就知道他接下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关上帘子,喊道:“羊皮狼!”
高矮两兄弟马鞭一扬,马车逐渐驶远。我偷偷拨开了马车里头的窗帘,只见得华生站在原地,眼神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上京城中灯火明,红烛花泪映西窗。
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女人,残军,烽火堆……醒来时,后背上已是一片冷汗。
(各位读者大人们,要是看得愉快,记得动动小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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