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的疑点,诸将心底几乎要怀疑王翦是受了楚人的巨金,这才做出如此失当的布置。唯一让人不敢确定这种想法的是王贲战死了。如果鸿沟北岸的这二十五万秦军是故意让楚军击败的话,王贲就不会战死。当然,或许这也是讯报上提及王贲战死的原因。
与楚军不同,秦军内部也重重设防,极为严密,齐褐等人并不知道所有实情,更不知道王翦在给赵政的讯文中反对这十万人援救沙海。
只因诸将所知的讯报上提及率军二十五万阻楚军于鸿沟的王贲已经战死,诸人这才判断出王贲的二十五万大军已经溃败。舟师除了齐国芝罘的那部分,其余部分一直驻扎在鸿沟附近。阻楚军于鸿沟,舟师不可能不参战。舟师参战还是溃败,楚军真的只有十二万人吗?
“大雪不止,我军不行!”荣阳县令府明堂,齐褐看了景骅一眼,神情如同大梁南面一百二十里外的屈光一样无奈。“我军新败,二十五万人十不存一,七十万大军仅剩四十五万……”
“七十万大军?!”景骅并不知道王翦麾下有多少人,听闻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沙海本就有六十万大军,沙水之战死十数万,遂于各地齐地征召十数万。前月大王又命白将军率陇西大军至沙海。白将军本六、七万士卒,关中召十五岁童子数万,方有十万。”齐褐毕竟是中尉之将,知道的事情比景骅这个新贵多的多。说起秦军的规模,他再度愤愤,道:“此长平之第二,然大将军何以分兵阻荆人于鸿沟而非全军阻荆人于鸿沟?若是武安君在世……”
齐褐率领的这支大军是以防万一的。万一兵力不够,这十万人,最少其中四万人能派上用场——十万大军除了中尉、卫尉装备了钜铁兵器,其余六万人手中全是铜兵。齐褐痛心疾首谴责王翦不如武安君白起,他认为如果是武安君白起率军,楚军早就被包围了。涉及大将军王翦,景骅不知该如何接话,荣阳令杜复也不敢随意附和,只看着齐褐干笑。
缓了一缓,景骅才看向干笑中的荣阳令杜复问道:“杜县令可知如何赶至沙海?”
“狂风暴雪,道上积雪早已没足,如何能行至沙海?”杜复拧着眉头,连连摇头。“且王将军阻荆人之处,当在沙海以南、大梁以西……”
荣阳在荣泽、魏长城以西。从荣泽至前往沙海,最近的道路不是顺着鸿沟前往沙海,而要往南前往新郑方向,再在华阳转向正东前往榆关,入榆关至魏境经过大梁才能赶到沙海。
大梁距荣阳水路一百七十里,陆路绝对不止一百七十里。且榆关东面五十里是启封,出榆关往东走到启封到大梁这条路上时,就要顺着启封大梁之间的官道往北。楚军北上大梁,这条路已被楚军占据。
景骅知道前往沙海的难度,闻言一时无语。但有人不准备走陆路,齐褐麾下的东郭若道:“狂风暴雪,积雪没足,却不知鸿沟封否?”
“鸿沟?”杜复没有领会他的话意。“鸿沟若是未封,荣阳也无输运十万人之舟楫啊。”
“非也。”东郭若道。“鸿沟若封,可行于鸿沟之上至沙海。”
“鸿沟……”齐褐诧异之后连连点头,他道:“然也,我军可由鸿沟至沙海!”
“将军谬也。”杜复连忙阻止。“鸿沟冰封至鸿沟可也,然衍氏邑之东便是魏国长城,长城以东全是大泽渺无人烟。此距衍氏邑四十余里,衍氏邑距大梁一百二十余里。狂风暴雪,大军可宿于荣阳,可宿于衍氏邑,衍氏邑以东一百二十里,又能宿于何处?”
“这……”齐褐身为领军大军,基本都是内线行军。一般是大军还未抵达宿营地,当地县邑已经派人送来了粮秣和干柴。沿着鸿沟进入魏长城以东后,一百二十里都没有城邑乡闾。平时还能勉强,如今大雪纷飞,楚军又占据了大梁西面的鸿沟,这样行军必然不行。
“大泽冰封否?便不能、便不能宿于大泽之上……”提出从冰封的鸿沟直接前往大梁的东郭若并不想放弃自己的提议,他还是想着如何能尽快赶赴沙海。话未说完却见诸人全转头看向窗外。北风狂卷,天突然间就黑了,没有光线的明堂瞬间陷入了黑暗。
他顿时无语,虽说早上也下着大雪,但天好歹还有些光亮。现在雪下得天都黑了,可见这场雪有多大。荣阳的天气未必是沙海的天气,如果沙海的雪没这么大,这十万大军还未到衍氏邑,会战就已经结束了。等十万人赶到,楚军已然休整完毕。这样的话,赶去沙海还有什么意义?
东郭若的想法实际就是王翦的想法。以为两军次日便会决战、秦军十有八九要战败的王翦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才请赵政不要再派援兵。这些援兵与其赶赴沙海,还不如驻守函谷关。至于楚军会从武关攻入关中,冬日丹水不畅,楚军最少要等到明日五、六月才能再入关中。
天降暴雪,从昨夜起,沙海就一直置身于黑暗中。只在旦明时分天亮了一下,可也是灰蒙蒙的,其余时候天都是黑的。这不是下雪,这是倒雪,雪花仿佛泥屑一样从天上倾倒下来,遮盖了阳光。王翦只能靠用碳火温着的漏壶记时,不然没有漏壶,他根本不知道几时几刻。
暴雪对秦军而言不是好事。王贲之军好不容易疲惫了楚军,一场暴雪下了几日几夜,楚军士卒的疲惫正渐渐逝去,那些轻伤的士卒再度列战与战。两军的兵力对比——加上骑军,加上退回沙海的六万人,已从原来的七十一万对十二万,下降到现在的五十一万对十一万。如果大梁城内的魏赵两军也参战,那将是五十一万对十四万。
兵力上大减,兵甲也不足,战阵更是不利。不单单是王翦一人,包括右将军赵勇在内的诸将都开始觉得秦军胜利的希望非常渺茫。大雪昏天暗地连下三日,第四日才稍歇,幕府摇曳的烛火中,刘池撇开旁人向王翦提出了一个建议:“我军无兵甲,又不能疲敌,此战必然不胜。不胜,走可乎?”
“走?!”王翦瞪看着刘池,他怒道:“你此时言走!你……”
决战之计是刘池等人构思的,事到如今刘池居然一改前计,建议自己撤退。王翦重新认识了刘池一遍,从未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我军钜甲八万余,布甲仅六万,钜矛仅十六万支。余者皆披皮甲,十数万士卒持铁矛,十数万士卒持铜矛,如何与战?”刘池报出军中甲胄兵器的准确数目。本来布甲、钜矛要多一些,王贲领走了两万布甲、两万钜矛,结果堪用的甲胄钜矛不比楚军的人数多多少。
“大将军当知骑军皆着布甲也,如此步卒之布甲实只有两万。加之八万余套钜甲也不过十万余。”王翦愤怒,刘池则是激动。他不是单纯因为怕死提出撤军,他是连日连夜与谋士排兵布阵,毫无希望之下才萌生出撤军的想法。
“我军阵宽两千五百列,每阵四十行,此十万人也。四十八万步卒可列五阵,然八万三千套钜甲不过三十三行,均分于五阵,每阵身着钜甲者不过六人!加之两万套布甲,不过八人。”满脸激动的刘池用手指向王翦比出一个八字。“余下三十八万士卒皆着皮甲,荆人以箭矢即可杀之,此战何胜?少将军与战乃使荆人疲也,然天降暴雪,天不助秦奈何?”
谋士的武器是智计,可当一切智计都落空,自然而然滋生出绝望。王翦不是谋士,他是将军。将军和勇士一样,他们依靠的不是智计而是武力。只要还能杀人,他们就不会绝望。八万套钜甲也好,四万套钜甲也好,像王贲那样没有钜甲也好,只要阵列未溃,就会坚持战斗。
本来王翦对刘池的出尔反尔极为愤怒,但想到谋士不是将率,他们不过是一些脑子聪明些的食客舍人,身为主君的他又怎会向一个食客生气。他向仍然激动的刘池虚揖,极为平静的道:“大梁并非临淄,我必与荆人一战。”
“大将军真以为投石之器可破荆人?”刘池不可思议的看着王翦。“庙算以为……”
“我以秦人之勇武击破荆人!”王翦突然站立,他用一种视刘池为无物的眼神看向幕门处的甲士。恐惧如同瘟疫,一旦不慎就会大规模传染。他下意识喝出一句来人,甲士迅速上前。刘池诧异王翦召唤甲士时,王翦道:“大战之前,将刘池囚于私帐,不得外出,亦不得与人私语!”
“大将军!”刘池大吃一惊,他从未想到王翦要囚禁自己。“大将军……”
“不过数日而已。”王翦温言一句,随即挥袖让甲士将刘池带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