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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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炮停止轰鸣时,秦军阵列中又摇响了铎铃。步卒呼喊着踏步向前,这是大步,一刻钟后阵列就能前进到距离楚军百步的位置。

    秦军前进,熊荆下意识看向两侧。方阵间隔处便是引燃火药的地方。那里的工卒手中拽着一条长达一百多米的绳索。绳索通过埋于地下的竹管与燧石发机相连,一旦用力拽拉绳索,失去束缚的弹簧会带着燧石迅速打火,引爆火药。为了保险,一处火药有三套发火装置。

    熊荆看向两侧,战在火绳旁的景肥一会看向迎面大步前进的秦军阵列,一会回望身后的巢车。巢车离地数丈,能很清楚的看到整个秦军阵列的动向,最后的发火命令是巢车先打出可以引爆的黄旗,然而由熊荆下令,打出马上发火的红旗。

    巢车内的申通注意到了不断回望的景肥,他正数着秦人的步数,耐心等待他们靠近。站在他这个高度,整个战场一览无余。两千列秦军步卒正大步前进,两千列秦军步卒的左右两翼,八千多列骑卒好似刚才冲击炮阵的骑卒那般急速驰来。楚军骑兵也不甘示弱,早就列阵以待的他们竖着骑矛,策马迎向人数多于自己的秦骑。

    楚秦两军自从有骑兵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对决。襄城之战两军骑兵只是互相勾击对方的步卒阵列,而非彼处冲向彼此。数万匹战马奔驰,大地仿佛变成一面巨大的建鼓,十几万只马蹄敲打在鼓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双方的士卒也被这种声响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往左右两翼张望。

    不同的是,战马踏起的粉尘全部吹向西北,包括蒙恬在内,秦军将卒只能看到骑卒朦胧的影子。站在南面的楚军将卒则能清晰的看到己方骑士手中的骑矛逐渐放平,他们将给敌人予猛烈的撞击,也接受敌人带来的猛烈撞击。

    “杀!”

    “攻!”

    交兵前瞬间,双方骑兵都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呐喊,呐喊中战马的速度提升至最快,每一名骑士都紧盯当面之敌,耐心准备最致命的一击。

    ‘砰、砰、砰……’高速奔驰中,骑矛与骑矛撞击在一起,战马与战马撞击在一起,盾牌与箭矢撞击在一起,武器的交击、战马的嘶鸣、骑士的惨叫,这一切都发生在步卒两侧长达二十多里的战场上,随着这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骑战,楚秦两军的决战正式开始。

    秦军步卒继续前行,骑战时传来的厮杀呼喊不免让他们越来越紧张。伍长只能将铎铃越摇越响,五百主少有的亲自疾喊‘攻’,以警醒那些走神侧望的士卒。骑卒之战与步卒无关,步卒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抵挡住荆人的冲矛,只要抵挡住了荆人最锐利的矛阵冲锋,秦军就能获得此战的胜利。

    两侧发生的骑战越来越惨烈,交错而过的骑士调转马头又一次反冲,他们再度猛烈撞击在一起。然后是更多的战马、更多的骑士倒地。倒地未死的骑士奋力挣扎,拔出剑继续与对方厮杀。

    “圉奋!圉奋……”厮杀中,位于右翼满身是血的项超一边挥剑一边呼号圉奋的名字,这次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

    “止!”一百步的距离上,秦军军吏、将率突然喊止。前进八百步后,原本严阵的队列不再整齐,交兵前必须整肃队列,也要让士卒稍作休息。

    这个时候巢车上打出一面偌大的绿旗,这是告知所有人,秦人马上要进入火药埋设地点,随时准备爆破。方阵之间紧拽火绳的工卒也打出一面绿旗回应。

    申通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将率司马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熊荆和身边的谋士也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除了军阵两侧骑士无休止的厮杀和呼喊,整个战场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春风吹拂下的军旗,鸟雀飞过时的惊啼,心脏有节奏的砰砰跳动,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溶入心里。

    “太一庇佑。”片刻的等待似乎比几个月的等待还要漫长,目不转睛的熊荆喊出一声太一庇佑。他话语落下,百步外蒙恬的旌旗忽然前指,震耳的鼓声响起,秦军阵列又一次前进。

    “大敖!”各师将率司马回首看向旌旗下的熊荆,一些人甚至焦急的呼喊。他们的举动也带动方阵内的士卒,士卒并不知道马上要发生何事。

    “大敖!”熊荆身边的谋士也看向熊荆。火药就埋在距离楚军阵列九十步的地下,秦人一秒钟迈前一步,不需十秒就要踩在火药上。

    “已备!”方阵间楚军弓手拉出了半弦,因为顺风,只要秦军进入八十步,他们就会放箭。

    “大敖!”秦军越来越近,景肥紧张中不但牙关发动,身上的肥肉也不住颤抖,他向着熊荆的方向大喊。

    “已备!放!”秦军前进到八十步,弓长果断下令放箭。弓弦颤鸣中,七千多支重箭离弦而去,射向准备大奔的秦卒。

    “黄旗!”庄无地疾指向身后的巢车,进入八十步后,巢车上打出了可以爆破的黄旗。然而工卒必须看到幕府亮出的红旗才能拽动火绳。

    熊荆看到了黄旗,但他的注意力只在秦军身上。面对空中射来的密集箭雨,秦军并不惊慌,他们举起左臂挂着的小盾,这种小盾此前从未出现在秦卒身上。箭矢暴雨般冲刷着秦军阵列,前排士卒本就身着铁甲,加上小盾遮挡住了大腿,实际并没有多少杀伤。

    “放!”第一波箭雨后弓卒再度齐射,这一次秦军更近,箭矢的落点也更近,第二波箭雨依然散落在铁甲与盾牌之间。

    “攻!”七十步时,秦军鼓声愈烈,阵列中的屯长和百将剑指前方,嘶声呐喊。秦卒也爆发出一连串的呐喊,他们不再是踏步前进,而是举着酋矛狂奔而冲。

    “大敖!!”将率司马恨不得冲到旌旗下,强行举起那面发火的红旗,谋士的手心也捏着一把汗,担心熊荆错过最好的时机。

    “举旗!”看到秦军疾冲,熊荆斩钉截铁的挥手,一面巨大的红旗被近卫步卒飞快举起。仅仅看到红旗一角,还没等旗杆竖立,景肥就大喝一声:“发火!”

    “发火!”工卒一边呼喊一边急拉火绳,因为用力太猛,连人带绳往后摔倒。

    “发火……”一共埋设十四处火药,四十二根火绳。工卒是所有火绳一起拉,以免有失。

    此时秦军又奔前了数步,洪水般向楚军冲来。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楚军只能平放夷矛,抗拒秦人的冲击。巫器不能轰击,弓手不断放箭,步卒凝立未动,这让包括蒙恬在内的所有秦军将尉惊讶,荆人难道没有巫器就不会打仗?

    “荆人……”蒙恬正想说荆人必败,大地忽然震颤。

    “炸了。”红旗亮出半响没有动静,众将正在疑虑,熊荆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

    九十步外,被秦军踩踏的大地好似一颗大树被砍倒后又急速立起。大块大块的泥土从地底窜出,一边升高一边破碎,升到最高时它们形成大树巨大而且繁茂的树冠,破碎到粉末的泥块则变成树冠上的花叶,灿烂绽放在这个满是血腥满是杀戮的春日。

    美丽的绽放永远只是一瞬,一瞬之后这些花叶便无可奈何的落下,再度升上来的是火药的白色硝烟和爆炸激起的黄色粉尘。炸飞到半空的秦卒跟着坠下,他们来不及呼喊就被烟尘吞没。

    秦卒不再有人关心,甚至战争也不再有人关心。知道这个计划的将率司马,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秦楚士卒,他们全被地底突然升起的十四颗大树夺走了魂魄,完全忘记此时身处战场。

    “司祸庇佑!”楚军阵列有人情不自禁跪下。战前将率曾说过,大敖已请司祸降灾于秦人,在他们看来,这十四颗突然立起的巨大泥树就是司祸降下的灾殃。

    “巫药……”楚军步卒跪下时,眼珠暴突的蒙恬只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又恨不得一剑把自己刺死。他失算了,那日楚军列阵于十里外,此后整个幕府想的都是如何调整暴露的战阵,再也不去想楚军有何诡计。

    “啊、啊……”十四颗高达二十丈的泥树复立后又在空中消失,这时处于爆炸中心的秦军士卒才发出凄厉的惨叫。两千列军阵,真正被炸的只有中间一千四百列,并且因为军阵厚达百行,两头的行伍只是被爆炸的气浪震晕震倒,并没有全被炸死。当无数泥土从空中落下,一些震晕的士卒被打醒。

    士卒的哀嚎如同楚军的重箭,箭箭射穿蒙恬的心,他‘啊’一声大叫,拔剑便要自刎。

    “万不可!”身旁蒙珙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安慰道:“尚有后军。”

    前阵被巫药炸得粉碎,但秦军是前后两阵,前阵后方百步还有后军。清醒过来的蒙恬看向自己的后军,这时对面建鼓敲响,荆人已然攻来。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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