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过少一直是楚军的顽疾,即便以六丈舟距列阵,两百艘战舟也只拦住了秦军三百多艘战舟,余下一百二十多艘无法阻拦,只是寄希望于游阙。左中右三军以少敌多,五十艘游阙同样以少敌多,还有三十多艘侥幸从秦军勾镰下挣脱出来的战舟也受命转向,拦截迂回己军两翼的秦人。
全军阵线上,被撞击的秦军战舟倾侧渐沉,舟上甲士、手唯一的生路就是挤上楚军战舟。而对于楚军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斩断秦人的勾镰,摆脱敌舟。然而想做到这一点,必须先把甲板上的秦卒杀死或者赶下甲板,不然他们死守着那些勾镰甚至是绳索,战舟将一直困在这里。
驺开站在旗舰甲板上举着陆离镜注视着楚军阵线,前军因为秦军方帆的阻碍,只能在方帆与方帆之间的空隙中看到卜梁居率领的大翼炮舰。炮声轰隆,他一直在追逐着秦军的旗舰,旗舰虽有五、六十艘战舟护卫,却没有那一艘敢转向对敌。
阵线横陈七里,战舟彼处相撞,不是被撞的秦军士卒跳到己方战舟甲板上肉搏,就是己方被撞的战舟跳到秦军战舟上肉搏。靠着勾镰和绳索,秦军将被撞的战舟与己方战舟紧紧相连。
如果单单是一艘战舟如此,驺开不会意外。勾镰是公输班的发明,是对着吴人舟师的武器,楚秦姻盟,楚人又把勾镰送给了秦人,还教会他们如何使用。秦军舟师有勾镰不奇怪,用勾镰勾住己方战舟跳帮肉搏也不奇怪,可为何楚军战舟大部分勾住呢?秦人意欲何为?
两军肉搏,楚军不时向甲板上的秦卒投掷火油弹,试图用火将秦卒驱逐出去。可惜秦卒手上全有盾牌,投资的火油弹大多被盾牌挡住,即便偶尔漏了一两颗,那些着火的秦卒也会猛扑向楚军,打算把火引向敌人。
困兽之斗!驺开不由想到了这个词。水战没有伤卒,战败皆沉水底。经历上一场水战之后,秦卒非常清楚这一点,故而他们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协同大大超过了陵师。
对于这些困兽之斗的秦卒,没有几刻钟时间肯定消灭不了,然而楚军现在最需的就是时间。一百二十多艘秦军战舟正迂回楚军的两翼,一旦被它们得逞,此时不能动弹的战舟将任由他们撞击。迎敌的只有八十多艘战舟,兵力相差四十多艘。
“传令护舟:迎敌。”游阙分成两队迎向两翼驶来的秦军战舟。秦人依旧是密集列阵,双方阵列宽度虽然相当,但楚军阵列显然稀疏,驺开担心秦军战舟会从战舟与战舟的缝隙里穿过来。
“护舟迎敌!”保护旗舰的是驺开的亲卫,千余人不多,但都是越师的精锐。担心游阙的拦截会有落网之鱼,驺开只能将最后几艘战舟派了出去。
“这……,啊呀!彼等便不能、便不能……”景龟急躁的叹息。己方所有兵力都派了出去,秦军马上要绕机阵后,可左中右三军依旧摆脱不了秦人。
“急又有何用。”驺开没有此前的严肃,神色也变得轻松。
“秦人绕我两翼,若真从阵后击我,我军或败!”景龟说着后果,眼睛却看着正要冲撞交兵的左右两翼。
“秦人击我,我军亦可以勾镰勾住秦人战舟,水战变陆战耳。”驺开说道。
“陆战我军可胜?”景龟发问。左翼楚秦两军的战舟已经撞在了一起,但凡秦军被撞,甲板上的秦卒就会急急伸出勾镰,趁机把楚军战舟勾住。楚军想斩断时,秦人已经跳过舟舷,落在甲板上开始阵斗肉搏。
“秦人战舟最少一半以废卒为手,舟上甲士再多,能多过手?”驺开说道。顺着景龟的目光,他也看向了三里外的左翼。这时候右翼也传来嘶杀声,右翼两军战舟也缠在一起,同样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战。
景龟原来还担心秦军战舟更多,驺开一说又觉得有理。楚军战舟全舟都是甲士,水战变陆战秦军怎么能够打得过?不是废卒作手的战舟或许能打过,可那些以废卒为手的战舟肯定打不过。纠缠就纠缠,很快己方战舟就能挣脱出来。
景龟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笑的时候,桅盘上了望卒急急指向右翼,张大嘴对着甲板大叫:“秦、秦人……”
“秦人?”右翼是楚军的弱军翼,那里是成封率领的余卒和力卒。右翼之右,是迎向秦人绕击战舟的二十五艘越师舟楫。急忙端起陆离镜向右望去的驺开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再度抬头看向惊慌不已的了望卒,“秦人在何处?战舟几何?”
“秦人在右翼,秦人战舟……”交战中秦军战舟上的方帆一直没有落下,这些方帆正看还有一道缝隙,侧看一丝缝隙也没有。而桅盘的高度比不了海舟,因为桅盘要比旌旗矮。了望卒看到了秦军战舟,然而此时秦军战舟正好被密集的方帆遮挡。他指着秦人的位置结舌半天,等他再度看到秦人时,驺开也看到了。
秦军战舟以纵队的方式再度绕击楚军右翼,因为是纵队,在这些战舟全部出现以前,驺开不清楚战舟的数量。而等战舟全部驶出,驺开却惊讶的说不出话,因为秦人的旗舰也在这队纵队当中。追击旗舰的大翼炮舰不见踪影。
此时驺开终于明白秦军肉搏不胜仍要肉搏的原因,也清楚他们用勾镰绳索死死缠住楚军战舟的原因,甚至还没明白秦军向前、旗舰却后退的原因。
这都是秦人的阵法!秦人假意后退,实际是在方帆的阻挡下向右前进。当自己兵力用尽时忽然从右翼杀出,绕击己方的后背。明白这一切的驺开手脚冰凉、汗如雨下,然而他已经没有兵力将战局挽回了。
秦军战舟全速前进,每分钟前进三百七十米,六十七秒就能行事一里。绕机两军的最右翼后,最多只要四分钟,最前面的那艘五桨战舟就能驶到楚军旗舰的位置。秦军并不攻击驺开所在的期间,绕击之后直接撞向楚军战舟的舟艉。
撞击侧舷还能用勾镰勾住,撞击舟艉勾镰长度有限,完全没办法勾击秦军的舰艏。即便够得着,哪里也只有一个巨大的撞角,勾镰无处可勾;即便勉强可勾,士卒也跳不过去,已经守候在舰艏的秦卒很轻易就把立足不稳的楚军推下水。
右翼本是弱军,眼睁睁看着秦军战舟全速装来,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四十多战舟的撞击下,四十多艘楚军战舟受创,冰冷的泽水涌入战舟,甲板下手一片惊叫。撞击,撞击之后手木桨倒划,战舟急速撤退,而后对准另外四十多艘不能动荡的楚军战舟再度撞击。
“万岁!万岁!长公子万岁!万岁!万岁!长公子万岁……”
战事胶着,旗舰突然出现在楚军阵后,撞击着楚军战舟,看到这一幕,苦战中有人呼喊起来。一人呼喊全舟呼喊,全舟呼喊整个舟师都在呼喊。每一个秦卒都在激动的大叫,他们看到了旗舰,他们看到了站在旗舰甲板上身着淄衣的扶苏,他们还看到荆人已经惊慌失措,他们就要败了!他们就要败了!
秦军旗舰意想不到的出现在己方左翼,秦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士气,楚军任何一名舟吏都知道大势已去了,他们全都看向自己的旗舰,等待着驺开的军命。
“传令,越师断后!”驺开第一道命令就是断后。等令卒对着左右两翼还在鏖战的越师挥舞旗语,他闭上了眼睛,道:“鸣金,全军后撤。”
驺开断后的时候,景龟的脸就扭曲起来,听到他说鸣金,他指着前方大喊道,“我军岂能后撤?!战舟皆被纠缠,若行后撤,全军皆覆!”
“不后撤又能如何?”驺开的声音比景龟更大。“唯有鸣金,各舟才知我军已败,才能速速挣脱秦人,退往后方。”说罢他有指向右翼,“你以为秦人战舟仅四十余……”
驺开声音的震得景龟发愣,己方两百艘战舟扛住秦军近三百艘战舟,即便两百艘战舟每艘都撞中敌人,秦军也还有近百艘战舟空闲。因为秦军战阵舟距极小,这些战舟不是木桨无法落桨,就是前后左右全被封死,困在了战线上。
旗舰带着四十多艘战舟绕击成功,每撞沉四十多艘楚军战舟,就有大量的秦军战舟从战线中脱困。驺开手指向右翼的时候,绕击的秦军战舟不是四十多艘,而是近百艘之巨。
金声在旗舰上响起,正在战舟甲板上肉搏的楚军士卒听出金声从后方传来,所有人都变得惊骇不是因为旗舰的旗舰鸣金、旌旗后指,而是因为右翼正冲来近百艘战舟。这些战舟对着自己的舟艉绕了一个大圈,气势汹汹的冲来。
“退、退……。进、速进……”战舟舟吏已然疯狂起来,他们语无伦次的命令着甲板下的手,要他们前进或者后退,试图避开秦军致命的一击。甲板上的士卒也开始拼命,他们必须在敌舟撞来之前摆脱那些勾镰,马上脱困。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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