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卫缭连忙摇头。“此权宜之计。荆人破城甚速,臣担忧、担忧……”
“担忧何事?”赵政眼皮急跳,“担忧荆人攻入咸阳否?”
“正是。”卫缭道。“荆人攻我不过数日,数日便连下竟陵、江陵、西陵数城。去岁其入咸阳,又一举击破瓠口。当时是也,士卒只闻一声雷鸣,塞墙即被堕毁,荆骑由此出塞。可见荆人堕城如轻而易举,我军防不胜防。城墙堕毁,荆人甲士随即涌入城中,城必下也。”
卫缭聪慧,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楚军如何拔城,但从去年那些零碎的情报中,他依然能拼凑起楚军整个攻城过程。
说到这里赵政一把抓住他,“卫卿以为当如何破之?”
“高墙若不能相助,只能以深壕相拒。”卫缭道。“臣已令南阳、南郡诸城城内挖设深壕以拒荆人。唯有如此,方可阻荆人拔城。再则……”卫缭忽然对赵政大拜,“臣有罪,荆人非亲旧不用,臣不但不知项燕之军为假,亦不知巫器如何克之。”
“卫卿何罪。”赵政早就不是刚才那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荆国向来只用亲旧,不用贤才,卿能奈何。至于巫器,海舟通世界各洲,金银、龙马、巫器……,唉!”
即便是五年前,赵政也还以为海外各洲多为虚假,可楚人从海外运回的金银币已流入了秦国,从波斯购入的龙马在战场上厮杀,现在又有巫器这种可怕的武器。瓠口塞塞墙宽达六、七丈,瞬间就被巫器堕毁,章邯麾下精卒向荆人巫器绝死冲锋,死伤数千人亦不能近前。有这样的武器,自己如何灭诸国、一天下?
赵政跌坐在蒻席,心灰意冷,灭赵在即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中甚至有些怨恨,怨恨上天为何赐予荆人如此一个君王。
“大王,臣或有一计。”卫缭看出赵政心中的失望,很早以前的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言。”赵政看向他。
“巫器既是从西洲而来,我大秦为何不能有之?”卫缭道。他不知巫器是什么,只能将其和龙马一样归结为西洲购入。蛮夷大人的到来证实了他的这个想法。塞里斯铁、萨里沙长矛、尼萨马、三浆座战船、弩炮……,这一切都从亚里斯多德四世口中得到印证。
既然这些东西都是荆人靠海舟从印度、从波斯、从努比亚、从邦特兰(索马里及埃塞尔比亚)、从埃及得来的,那巫器呢?巫器的出现比起上述这些东西晚的多,这肯定是荆人从别国得来的,不然如此强大的武器,以前为何不用?
卫缭的逻辑毫无错误,只是巫器从物质上来说是东西混合的产物。火药只是部分使用了海外原料,更多的原料是楚国自产。然而他的话还是让赵政浑身一震,他喃喃道:“便如龙马?”
“然也。便如龙马。”卫缭道。“荆王可购龙马,我大秦亦可购入龙马。”
“那卫卿可知巫器产于何处?”赵政看着他,满是渴望。
“臣不知,然有一人必然知晓。”卫缭道。他说到这,赵政已经知道是谁了,他站起身,大喊一句来人,但谒者来了许久,他才克服激动造成的结舌,道:“速召大人。”
大人就是亚里斯多德四世,那一日刺杀黄金王冠被刺客斩成两截,也算阻拦了刺客。事后亚里斯多德四世让同来的工匠重铸王冠,然而这已不重要了,他得到了赵政的绝对信任。
“启禀大人,大王急召大人入正寝。”谒者手持三节铜节,亚里斯多德四世与毋忌此时正在章台宫阶下的一个大坑里,身边站着一堆工匠。
“老师,陛下召老师入宫。”毋忌道。“是急召。”
“急召?”亚里斯多德四世正在与工匠检查大坑的尺寸,他还没有检查完。
“是的。三节铜符,是急事。”在郢都混了那么久,毋忌知道东亚的规矩。君王三节相召,臣子是要跑过去了,但老师似乎还不想跑。
“也许是扶苏王子。”毋忌只能提起扶苏,他知道老师喜欢少年,尤其是王族少年。
扶苏二字终于让亚里斯多德四世中断与工匠的讨论。扶苏才七岁,大约和亚历山大大帝当年一样的年纪,他完全可以像先贤亚里士多德调教亚历山大大帝那般,好好调教他——双性恋没有什么不好,诸神并没有规定男人和男人不能相爱,不能享受性的乐趣。
在扶苏的感召下,亚里斯多德四世很快赶到了曲台宫,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没有见到扶苏,只见到几个大小不的黑色圆球。
“……楚尼军队使用一种,”赵政和卫缭说完,毋忌开始翻译。“一种可怕的、使用过程中会发出雷鸣的武器。它大概有三种使用办法,一种是破坏几十肘尺厚的城墙,让它们在瞬间毁坏。去年楚尼骑兵袭击咸阳时曾使用过;
另一种就是、就是用一种圆筒状的金属,也会发出雷鸣巨响,然后喷射出火焰和烟雾,还有一些箭,也有可能是铁做的圆弹。上万名名秦尼士兵在五百肘尺外曾对它们发起冲锋……”
“它们?”亚里斯多德四世听到‘会发出雷鸣的武器’才静下心来,雷鸣代表主神宙斯。
“是的。它们。”毋忌询问卫缭后再道,“秦尼将军说,当时一共有十六个圆桶。上万名秦尼士兵对它们发起冲锋,然后他们在一百肘尺的距离上被彻底击溃,死伤了几千人。”
“哦?”亚里斯多德四世惊讶。“上万人发起进攻,在一百肘尺的距离上被彻底击溃?”
“然也。巫器喷矢不断,我军不敌,遂大溃。”卫缭说完摸出一颗扁凹了的霰弹,“便是这种圆矢,我军士卒皆死伤于此种圆矢之下。亦有大圆矢……”他指着案上一颗发射过的十五斤炮弹,“便是此物。”
“最后还有此物。”炮弹旁边还有几颗更大的黑色圆球,秦惠文王陵草丛中未爆炸的掷弹不止一颗。“此物由荆骑抛入阵中,念毕祝语后亦发雷鸣,炸裂后弹矢飞溅伤人,如此那日荆王方出重围。”
掷弹爆炸后的碎片也摆在了几案上,这算是巫器所有实物的一次大展示。卫缭再道:“我以为此物乃荆人从西方某国购得,不知大人可知此乃何物?出于何国?其国既然能售此物予荆人,亦当售予我大秦。”
“请大人赐教。”卫缭说完赵政对亚里斯多德四世揖礼。“若能购得此物,寡人当赐万金。”
万金就是九十五金塔连特,值一千多银塔连特。这是一笔超过索格底亚那税收的巨款。亚里斯多德四世心中吃惊,手上把玩过掷弹的碎片后,他开始检查一颗完整的掷弹。卫缭担心会触发巫器想要阻止,赵政却使眼色将他拦下。
掷弹是临时产物,并不精巧,亚里斯多德四世一翻转便找到了底盖,打开,取出里面的丝包。他要解开丝包时,赵政和卫缭皆色变,赵高挡在了赵政身前。
丝包细细包裹,但不厚。拆开丝包,里面粟米大小的黑色火药颗粒终于敞露出来。亚里斯多德四世捏碎数粒,他鼻翼吸张,深吸了两口后道:“这是硫磺。”
“硫磺?”毋忌也嗅了嗅,他惊讶一下,道:“荆王曾让鸩拨迦运硫磺到楚尼。”
“你确定?”亚里斯多德四世并不确定是硫磺,但硫磺固有的刺鼻味道让他想到了温泉和火山,克里特岛火山附近常常有这种味道。
“是的,我确定。他的仆人胡耽娑支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毋忌道。这时候亚里斯多德四世已走到一盏烛火旁,他把手上的颗粒投了进去,火药‘嗤’的一声爆燃,溅出一束火焰,赵政和卫缭膛目。
“有硫磺,还有……”亚里斯多德四世搓了搓手上剩下的粉末,道:“也许是木炭,也许是煤,另外还有一些……”
亚里斯多德四世和毋忌说的是希腊语,赵政和卫缭一句也听不懂,他们是第一次见道丝绸内的黑色颗粒,也是第一次见到火药爆燃。赵政不再土揖,他一揖到地喊道:“请大人赐教寡人!”
亚里斯多德四世本来还想继续研究,见此不得不道:“两百年前,斯巴达人进攻代里恩城时,因为代里恩城是木质城墙,所以他们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把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梁锯成两半,从头到尾都掏空,然后附上铁皮,恰到好处的组装成一根管子。
管子的底部连接一口大锅,里面装满了硫磺、煤和沥青。使用的时候用鼓风机对大锅鼓风,点燃的液体顺风喷射到代里恩城的城墙上,将城墙点燃……[注11]”
亚里斯多德四世说起斯巴达人的火焰喷射器,然后再看看手上的火药颗粒:“我必须亲自前往战场,去看楚尼人的武器,它应该是斯巴达武器的一种改进。假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厄拉多塞、克达席布斯,叙拉古的阿基米德……,对、对、对!”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人,“亚历山大的炼金师玛利亚,她肯定知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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